“盈兒,日後可就是我‘欺負’你了!”柳宗溫吞道,眼中有着隱忍笑意。
“去採你的藥去!”鳳盈看了眼他背上的竹筐,不客氣地開口趕人。
“藥已經採好了!”老者言罷,緩緩朝茅草屋前走去。
他踏過苔蘚,踏過嫩草,踏過泥地,那些柔軟的地方卻沒留下一絲足印,鳳盈就這麼瞧着,眼睛微微發亮。
要說她武學上的造詣,得益於遊方鬼醫的啓蒙,細細算來,他也算是她的半個師父。
在她七歲之前曾拜師學藝,只不過那些個先生對待女兒家甚是輕視,縱然她乃當朝右相之女,那些個先生亦是隻教了她些沒用的皮毛。
跌落山崖被救起後,初時遊方鬼醫待她甚有敵意,每每瞧見她都是以冷眼相待,且當有黑衣人來襲,想要刺殺她時,遊方鬼醫都是冷眼旁觀,好在有慕容南宇出手相助,否則她早不知死了多少遍。
只是在後來,她偷學慕容南宇的功夫叫鬼老瞧見了,她以爲他會殺了她,不料他神色卻緩和了,甚至開口指點她。
她與鬼老不是師徒,縱然她拜師多次,但最後都被鬼老婉拒,只是這十年來鬼老待她不薄,時常提醒點撥,且還送了她不少寶貝,都被她如數家珍地珍藏在暗格裡。
“你的武癡之病又犯了!”見她瞧鬼老瞧得出神,慕容南宇只好伸手去牽她,將她帶到草屋前。
“多年過去,只覺鬼老越發厲害了!”望着那微微佝僂的背脊,鳳盈由衷道:“我活了這麼些年,遇上的人物中鬼老排得上頂尖!”
“師父確是厲害,這世間就沒有他不知不曉的!”慕容南宇對鬼老很是尊敬,他的一身本領皆是鬼老傳授,雖然在某些方面他已經超越鬼老,但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無論日後如何,鬼老值得他尊崇一輩子。
“你說,本小姐資質很差嗎?”鳳盈擰眉看着他,忽的轉頭看向不遠處搗鼓草藥的柳宗,長長嘆了聲:“往日我總跟柳宗說鬼老的故事,說他如何如何厲害,還說了些自己拜師失敗的事,沒想到我心心念了那麼久,柳宗與鬼老不過初見,搖身一變就成了鬼老的徒弟!”
柳宗在醫術上的天賦她是曉得的,只是遊方鬼醫擅長的不止是醫術,爲何就不願意收了她呢。
“師父一生只收一徒,他已經收了本王,自是不會再收你!”看着她悵然的模樣,慕容南宇伸手給她枕着。
“他一生只收一個徒弟,但是還能收些義子義女啊!”趴在他的胳膊上,鳳盈摳着他袖口暗紋,憋屈道:“柳宗不就成了鬼老的義子嗎?”
在她心中,鬼老是強大的,拜他爲師也是她多年來的執念,原先聽聞他的死訊她如遭雷擊,現下鬼老人還好好地活着,她壓下的心思也就復活,在腹內蠢蠢欲動。
垂眼看着執念的女子,慕容南宇淡淡道:“師父被稱爲鬼醫,便是因着他長處在於醫術,那一身衣鉢最想傳的也是醫術,你雖聰慧,但心思不在這方面,而柳宗不同,他聰慧雖不及你,但在醫術上的天賦卻是極好的,師父自是喜之。”
“那本小姐也要學醫!”鳳盈雙眸晶亮地瞧着慕容南宇,眨巴着眼湊近,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六王爺,小女子曉得在鬼老心裡義子是比不上你這個徒弟的,六王爺可否跟鬼老引薦小女子一番?”
“你既知義子的身份及不上徒弟,你爲何不做鬼老徒弟呢!”慕容南宇眼底閃過笑意,一派淡然道:“師父雖只收一個徒弟,但本王有法子讓你喊他一聲師父!”
“恩?”鳳盈一怔,很快便回過神來,玩透臉譜般收起可憐的模樣,丟給他一記白眼,哼唧道:“想的美!”
“盈兒可以考慮一番,嫁給本王你可不虧!”長指敲擊着石桌,眸光遠眺,看向小溪對岸的靈物,又轉而盯着她的雙目,慕容南宇從容道:“你若是嫁給本王,這些靈物可都是你的,本王的師父那自然也是你的師父,就連本王都是你的!”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極緩,鳳盈面上一燥,把臉偏了過去。
回洛陽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提到嫁娶的事情,她曉得他怕她去鳳相府出了意外,可她實在不想在許多事都不明不白的情況下將自己的終身交託。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膽小也好,前世皇位之爭鮮血淋淋,她不希望自己的至親再陷入其中。
“本小姐不嫁你這些也都是本小姐的!”鳳盈的語氣是那麼理所當然,帶着些許霸道,還有些許佔有慾。
“王爺!”鬼老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慕容南宇站起身,經過她身旁時輕輕抓了她的胳膊。
鳳盈回頭,只見那寶藍色的衣決緩緩而去,不沾晨露不帶葉,像是出塵的仙人。
“盈兒!”見慕容南宇走了,柳宗從藥堆間抽身,拿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朝他走來。
“這……”鳳盈伸手去拿柳宗端來的古怪玩意兒,眉頭輕擰着,費解地打量那物件。
“快些吃吧!”柳宗把東西往她眼前推了推,催促道。
“這能吃?”鳳盈看着手中蘑菇狀的東西,那物件生了三隻觸角,在空中飄搖蠕動,看着好不噁心。
指頭在那古怪東西的觸角上一劃,那古怪東西受了驚嚇,縮成方方正正的一團,上面有流光閃動,看着便覺得可愛。
“我也不明白這是什麼,不過義父說了,此物補血!”柳宗壓低了聲音,將那一團硬塞至鳳盈脣邊:“此物生吃方纔有效,你快些,我好不容易抓來的!”
“……”鳳盈表情複雜地睨着那方方正正的硬物,只覺有些反胃,無處下口。
她不是個挑嘴的,只是生吃這種古怪玩意兒她還真做不到,唯一能叫她生吃的也就只有蔬果,叫她吞下活物,着實是滲得慌。
“柳宗!”蒼老的厲喝聲傳來,鳳盈手上方方正正的活物一滾,眨眼間便到了遊方鬼醫身邊。
“老夫不是說了嗎,這山上靈物動不得!”鬼老說這話時,面上漲得通紅,顯然被柳宗這個行爲氣得不輕。
“……”事情敗露,柳宗面色變了變,默默蹲回藥堆裡碾藥材。
遊方鬼醫很是嚴厲,他違背了他,想來處罰是在所難免,他也只能多碾些藥材來討好,以自求多福。
“師父,那東西不用正確方法吃不得,且盈兒是女子,那是男子補血用的,您又何必動怒!”支好魚竿,慕容南宇看着面色仍未恢復正常的老者,不免有些無奈。
“那女娃到底有什麼好!”搗鼓好魚竿,勾上蚯蚓,鬼老怒氣未消,大聲道:“柳宗,今日你不將那些藥材碾完明日就別上山採藥了!”
他教了個徒弟,徒弟把世間僅有的寶藥給鳳盈,他教了個義子,義子偷抓他的血靈給鳳盈,一個兩個都圍着一個女子轉,叫他如何不惱。
“是,師父!”柳宗溫吞應下,任勞任怨地碾着藥材。
“盈兒到底哪裡好師父心裡清楚,否則也不可能去點撥盈兒!”對於老者生悶氣的行爲,慕容南宇只覺好笑,當下不客氣地點破:“師父既有心教柳宗,便不該多慮,天象這種東西,可證天災,卻不可證人禍,畢竟人是一直變化的!”
“寧可信其有!”鬼老看着奔涌的溪流,渾濁的雙眸中滿是算計:“南宇,你可以不信,但不可不防!”
“師父執念了!”慕容南宇淡淡言罷,握住魚竿閒適垂釣。
“爲師昨日夜觀天象,河圖洛書依舊未變,依舊呈征戰之勢!”鬼老言罷,看着神色淡然的男子,默默嘆了口氣。
不是他執念,而是他的好徒兒執念了,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明知不可觸而觸之,當知二人身份懸殊啊!
他現下也在思量,是當教柳宗還是不當教,畢竟他同鳳盈的情誼非比尋常,若是日後兩相對戰,他現在便是養虎爲患啊!
“十七年前,餘老亦是夜觀天象,可他錯了!”慕容南宇言罷,朝正在看書的鳳盈道:“盈兒,過來!”
“有事?”嘴上這般問着,可鳳盈不待對方回答便已大步跨了過去。
“你不是想學釣魚嗎!”說話間,手上竹竿劇烈晃動。
“上鉤了!”鳳盈伸手去握住杆子,感受着他的上下動作,耳畔是他耐心的指導。
“……”遊方鬼醫看着那淡然自若的男子,猶記得他第一次釣上魚的欣喜,到如今,魚兒咬鉤已經不再能叫他興奮。
他是執棋人,步步爲營,步步皆贏,他現下缺少的不是咬鉤的魚兒,而是棋逢對手的快感。
“放線!”慕容南宇壓低聲音,將魚竿往下一沉,徐徐道:“魚兒咬鉤後不要急着收線,這樣魚竿容易折斷,你要先收放,叫它去折騰,待它折騰累了……”
手上略一用力,一條近一尺長的大魚被他拉了上來。
“不要急着收線……”鳳盈回味着他說的話,眸光落在那條肥美的大魚上,莞爾道:“我明白了!”
這釣魚當真是一門學問,靜心釣魚與參禪悟性同理,皆能叫人得到啓示,難怪他願意花這般長的時間去等待。
“想吃烤魚還是喝魚湯?”將魚解下扔進竹簍裡,慕容南宇極其自然地問道。
“魚湯,我許久沒喝魚湯了,聽你這般說,饞得緊!”將竹簍接過抱入懷中,鳳盈滿臉歡喜:“烤魚待下回再吃!”
“恩!”
聽着二人對話,老者眸光沉了沉,轉身朝柳宗走去。
慕容南宇擅做野味,但素來只有有了閒情逸致時纔會去烤,且都是自烤自食,他這個做師父的只聞過香,不曾品嚐,沒想到……
只希望這次是他看錯了,像餘老那般看錯了,否則就算真有龍蛇之戰,他們也是不戰而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