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放亮,林凌雁還躺在牀上。
清渠城內這處別院,內飾不算太過豪華,但是也算佈置得十分舒適。
側對牀的位置,有一扇小軒窗。林凌雁睜開眼睛,看着窗外。窗外只有一面院牆,窗戶邊上倒是有一株小樹,伸出了幾根枝椏。沒有什麼好看的,就像她現在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一樣。
不知道過了幾天,她纔不會像剛離開雲棲山時那樣,每每到半夜,便猛然驚醒。驚醒,自然是因爲夢到了陸離。她在夢中反覆看到陸離被巨石砸落的情景。而自己卻被一堵無形的牆壁隔開,救之不急。
夢醒之後,林凌雁有些魂不守舍。缺少睡眠加之心情鬱結,讓林凌雁處在這樣的狀態。
最開始,林凌雁的確恨韓三娘,恨她不讓自己去救陸離。但是現在,她也明白,當時的情況下,自己去了恐怕結果也只是死去。
可那樣,遠比自己這樣活着要好吧?
林凌雁坐起身來,因爲,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最近幾天大師兄夏侯皓月經常來開導自己,可惜收效甚微。林凌雁自己還沉靜在心靈的打擊之中。
你永遠也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只要林凌雁心中不肯放下,那麼再多的開導又有什麼用呢?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來人卻不是夏侯皓月,而是師妹駱非池。
駱非池進屋之後,四處看了看。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林凌雁的房間裡。從雲棲山回來之後,駱非池被派去水榭山,協助嫁妝的準備工作。一來一回,前幾天纔剛剛到達清渠城,正好趕上今天的婚禮。
駱非池在鹿園時,曾與林凌雁撕破臉皮。兩人的關係也一度交惡。聽聞林凌雁要嫁與江軻,駱非池心中有些竊喜。出嫁之後,林凌雁就不能留在東秀劍閣了。
那麼,東秀劍閣的女弟子,就以駱非池爲首。
駱非池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有韓三孃的例子在前,她也想嚐嚐這東秀劍閣掌門人的滋味。但是在這之前,有兩個人是必須要勝過的。一位便是幾乎已經內定的下一任掌門人選——大師兄夏侯皓月。另一個,則是掌門偏愛,視如己出的林凌雁。
已經出嫁的女弟子,必定無法成爲一派掌門。這也是東秀劍閣的門規。
其中道理很簡單,一旦出嫁,那麼便是夫家之人。這個時候成爲掌門,很多事情的考慮都會偏向夫家,無法做到公正公允。
既然林凌雁註定出嫁,那麼駱非池前路的阻擋,只剩下了夏侯皓月一人。
駱非池踩着步子走了進來,雲鬢羅裙,略施粉黛。今天是林凌雁大婚之日,她身爲孃家之人,也會列席。自然不想墮了風采。
“師姐,怎麼還沒起牀呢?”駱非池笑吟吟地說道。
林凌雁只是瞥了她一眼。她不想去打理她。
駱非池也不以爲意,說道:“也是,嫁衣都還沒送來呢。等送來再梳妝也不遲。”
林凌雁偏過頭,因爲她聽到了嫁衣兩字。“什麼嫁衣?”許久未曾開口的林凌雁,一開口的聲音竟然是沙啞無比。
“咦?師姐你還不知道嘛?”駱非池挑了挑眉毛,故作驚訝地說道。“今天是你的婚禮啊!”
林凌雁秀眉蹙起,“婚禮?我的婚禮?”
“難道還沒有人告訴師姐嘛?今天你就要嫁給江軻,成爲古河派掌門人的夫人了啊。”駱非池這次倒是真的驚訝了。她還以爲林凌雁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誰能想到她竟然真的不知道。
成婚這樣的大事,江湖之上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而林凌雁本人竟然不知道!駱非池也是愣在當場,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韓三娘這意思是幾個意思?駱非池不由心中腹誹了一把。
然後,她開始有些同情林凌雁。原本她看林凌雁在東秀劍閣受師長寵愛,弟子愛慕,覺得十分羨慕和嫉妒,乃至於有些敵視。但是在知道她連自己成婚當天連自己要成婚的消息都不知道,就着實有些可憐了。
一個女人一身之中,最爲重要的幾件大事,婚禮絕對是重中之重。不少女孩從懵懂之始,就開始幻想着自己將來的婚禮是什麼樣子。駱非池看着一臉迷茫的林凌雁,心中嘆了一口氣。
再結合從旁打聽到的林凌雁這段時間的狀態,駱非池原本與林凌雁爭勝之心,都擡不起來了。
林凌雁現在是真的很吃驚,今日出嫁?還要嫁給江軻?什麼時候的事?誰定的事?林凌雁心中怒火中燒。
沒有人喜歡被矇在鼓裡,更何況是事關自己的終身大事!
林凌雁冷着一張臉,穿衣下牀。
駱非池看着她拿起玉鳳簫,然後推門而出。“師姐,你去哪裡?”
“去哪?呵呵,我不想嫁!愛誰嫁誰嫁!”林凌雁大聲吼道。林凌雁這樣的表現,讓駱非池目瞪口呆。雖然林凌雁一向外柔內剛,但是涵養非常,接人待物溫文有禮。何曾如此失態過?
看來她是真的怒了。
但是林凌雁走出大門,迎面就撞上了韓三娘。在韓三娘身後,還有兩位東秀劍閣的女弟子。一位手中捧着嫁衣,一位手中端着梳妝之物。“要去哪啊?”韓三娘問道。
林凌雁看到了韓三娘身後準備的東西,一臉悲切地說道:“原來是真的,師父,你竟然真的這麼做了。”
“沐思,佴尤,給你們師姐梳妝。”韓三娘沒有看林凌雁,而是轉身對身後兩位弟子吩咐道。
“我不願,爲什麼我的婚事要你來安排?”林凌雁言語之間,師父的稱呼,已經變成了你。
“爲師這都是爲你好。”韓三娘柔聲說道。“江軻不管師門還是武功,性格還是外表,都是上佳之選。你嫁過去之後,兩派聯合之下,他也不敢怠慢與你。你這輩子,都會過得美滿幸福。”
“美滿?幸福?當陸離死的時候,我就再也不會這麼覺得。師父,我叫您一聲師父。因爲你從小把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我對您也是充滿感恩之情,所以從不忤逆。”林凌雁的臉上變得有些扭曲起來,“但是今天,對不起。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讓我走。要麼讓我死!”
“混賬!”韓三娘也是勃然大怒。自己這份拳拳之心,她不領情倒不說了,竟然還已死相逼。真是豈有此理!
可林凌雁表情嚴肅,雙目盯着韓三娘一瞬不瞬。
駱非池在一旁看着,韓三娘和林凌雁兩人怒目而視,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意味。
“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那個柳扶風的徒弟,早就死了,你就不要再惦記了。”畢竟是看着林凌雁長大,韓三娘看着她倔強的模樣,宛如當年的自己。所以她的心也軟了下來。
可她不提起陸離還好,提起陸離,林凌雁心中對當時韓三孃的出手阻止還有一份怨氣在。加上這次隱瞞林凌雁定下婚約,讓林凌雁徹底爆發了。
“是啊,他是死了,所以我也不活了。就這麼簡單。”林凌雁右手握住玉鳳簫,向前一指。
韓三娘這下臉色才真的沉了下去。她冷聲道:“你這是要向爲師出手?”
林凌雁沒有回答,以簫代劍,水秀劍法揮灑而出。
韓三娘隨身秀劍都沒有出鞘,她只是欺身上前,一爪抓住了林凌雁的手臂,然後將她的手臂反剪到身後。玉鳳簫跌落在地,林凌雁想要掙扎動彈,卻被韓三娘死死制住。
原本林凌雁本不是那麼不堪一擊,但是由於她之前心思鬱結,身體並非完好。而韓三娘又是含怒出手,下手迅捷,導致林凌雁直接被制住。
韓三娘罡氣一吐,以點穴掩氣的手法,讓林凌雁動彈不得。然後把她帶回了屋內。
林凌雁受制,不能言語,也不能動彈,只能呆呆坐着。
“還愣着幹嘛?上來幫忙裝扮。午時一過,就要準備送嫁了。”韓三娘語氣生冷,駱非池等三人大氣都不敢出,連忙應了一聲。三人開始忙活起來,對於梳妝,三人皆爲女子,自然是再熟悉不過。
妝奩打開,銅鏡擺上。裡面胭脂水粉,脣紙眉筆,一應俱全。
一套剪裁精緻的華美嫁衣,在衣架上展開。頭上簪子,步搖等物也都放在了梳妝檯上。
林凌雁口不能言,這麼呆呆地坐着,宛如人偶。
“凌雁,不管你現在多少怨恨於我,將來都會變成感激。”韓三娘搖頭嘆息道,“今生我無所出,所以你就如同我女兒一般。難道我會害你麼?我這都是爲了你好。”
林凌雁心中盛怒無比,只是一句爲了我好,就可以不顧自己感受,強迫自己嫁人?林凌雁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解開韓三孃的罡氣禁制,但是她不是陸離。陸離有潛龍訣,等於說有兩種真氣。
現在的她,連抗爭的能力都沒有。
可笑的是,造成這一切的,是口口聲聲說着爲她好的韓三娘。
這場婚禮,真的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