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山,地處嵐州境內,屬於常陽山脈的延續。但是,不同於羣山擁擠在一起的常陽山。水榭山如同一個安靜的女子,嫺靜安然。雖是獨居一處,卻是獨佔東南秀麗。
水榭之名,指的是水榭山上的水。
山泉從常陽山脈而下,匯於水榭山。于山上凝成大小不一的清潭。在水榭山的山腰,有一處著名的潭水,名爲引鳳潭。潭水清澈,花草環繞。足以引來鳳鳥棲息,故有此名。
而東秀劍閣,便是在引鳳潭之旁。
東秀劍閣的格局,據說是得到了當初江湖機關門派天機宮的指點。
整個佈局依山傍水,前有引鳳潭,後倚水榭山。亭臺樓閣,閬苑水榭,各有易趣。整體來看,便是相得益彰,妙趣怡然。
不得不說,相比於古河派的嚴謹,東秀劍閣更多了一份靈性。
但是,園林式的建築只是東秀劍閣的一部分。在這一大片莊園之後,還有一處沒有任何建築的花園。
外人可能來過東秀劍閣,但是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外人來過這裡。
因爲這裡是暮園。
與古河派的劍崖相對,東秀劍閣門派之內也有一處安葬先賢之地。
暮園之名,與墓相通,卻比直接地死亡,多了幾份詩意。
在東秀劍閣的弟子看來,死亡並不是一件過分悲傷的事。所以,暮園之中,種植了各色花草,芷蘭交錯,綠映相宜。
不過,若是春季來此,那生機會讓人賞心悅目。但是如今已經入了秋,於是便多了幾份傷感的氣息來。
草木枯萎,於是那些墳塋,都顯現了出來。
墓碑,墳塋,一把劍。
東秀劍閣的弟子,走到生命的盡頭,便只餘下了這些。
作爲當代的東秀劍閣掌門,韓三娘知道自己最後,多半也是會長眠於此。但是,她沒有想過,她最爲寵溺的弟子,會早自己一步。
韓三娘站在一片落葉之中,她低頭,注視着那一塊自己親手所立的墓碑。
“凌雁啊。爲師來看你了。”韓三娘輕聲說道。自從將林凌雁送往古河派之後,纔過去了半年時光。可時光卻像是在韓三娘身上走過了五六年。
原本徐娘半老的婦人,現在多了幾份暮氣。
自從半年之前,林凌雁回到東秀劍閣的那一天。韓三娘就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她看着自己曾經最得意的弟子,也是當初忤逆自己最決絕的弟子,雁回到養育她的地方,向着曾經最親近的人,訴說着離別。
韓三娘終究還是不忍心的。
如韓三娘這般強硬的倔強性子,到最後,也依舊是心疼林凌雁的。在林凌雁跟着陸離,義無反顧地離開古河派的時候,韓三娘當真是氣得臉色鐵青。可林凌雁真的離開之後,韓三娘心中就變成了擔憂和自責。
對付陸離,她真的沒有任何心軟。哪怕是林凌雁拼命護着,她也依舊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下手。
可是,當她誤傷林凌雁,她第一反應,便是心疼。
林凌雁走後,有消息傳來,陸離帶她去了石谷療傷。聽到這個消息,韓三娘心中還是憂心忡忡的。因爲林凌雁最後展現可以與魯楚學抗衡的實力,讓她感到費解。
她並不知道,曾經魯夫子到訪東秀劍閣的時候,曾經傳授了一種名爲煮月之術的心法。正是孤注一擲的心法,讓林凌雁有了搏命的機會。
永遠不要小看一個女人在守護愛情時爆發的勇氣。
連命的不要的人,她在精神上便是不可戰勝的。
韓三娘後悔在古河派誤傷了林凌雁,但是她自己的招數自己清楚。對付陸離的時候,她那一式葬花,是把所有的罡氣都化作刀片一般,插入陸離的身體。而林凌雁奮不顧身上來抵擋的時候,韓三娘早就收手了。
葬花那細密的罡氣是刺中了林凌雁,但是並沒有像陸離那樣,在韓三孃的操控下刺入肌體。
聽到自己的弟子去了石谷,韓三娘心想着,憑藉石谷醫仙的醫術,林凌雁的身體便沒有問題。她甚至還擔心陸離沒有多少錢財來付診費,所以特意派了一名東秀劍閣弟子將銀錢送去石谷。
雖然在陸離的獨闖下,古河派和東秀劍閣都成了笑話。但是相比於弟子的性命,門派的顏面有些折損,也並不是那麼嚴重。
世人都說韓三娘要強,可誰知道她對林凌雁這個有些叛逆的女兒,韓三娘心中最是柔情。
如果就此林凌雁能夠獲得她所謂的幸福,那麼,或許韓三娘也就隨着林凌雁去了。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時隔一月,林凌雁竟然回到了水榭山。
當時韓三娘並不想見林凌雁,但是當她聽到前來報信的弟子說大師姐命不久矣的時候,她終於是忍不住了。
林凌雁自知命不久矣,到最後,她選擇回到了東秀劍閣。向韓三娘陳情,她不求韓三娘原諒自己,她所求的,是讓韓三娘不要怪罪於陸離。陸離與古河派、霖越派的血仇已經結下,是林凌雁解不了的。但是若說陸離與東秀劍閣有什麼仇恨,其實也只是出在林凌雁自己身上,並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這是林凌雁可以來消解的。
林凌雁知道自己的丈夫,面對江湖之中的三大派,是怎樣的壓力。所以,身爲一個來不及與陸離共白首的妻子,林凌雁只能用她最後的努力,爲陸離做一些事情。
韓三娘不忍拂逆了弟子最後的心願,嘴上安撫着答應了。
可是,爲師爲母,看着自己的女兒被一個男人害成這樣,韓三娘真的會不計較麼?
“凌雁啊,今天爲師過來,是要跟你說一聲。最近,你的情郎有消息了。”韓三娘站在林凌雁的墳前,像個老婦人一樣絮絮叨叨地說道。“雖然你幾次三番求我,但是我終究是不能原諒他的。”
“如果沒有他,你的人生將會是一帆風順。”
“你也不會再這裡。”
“你叫爲師如何不恨?”
韓三娘一手按劍,挺起了腰桿。她的眼神也變得凌冽起來。“半年過去,那個陸離沒有來看過你一次。你說什麼深情,我是不敢信的。”
“最近他出現在了嵐州,卻是和那個樊籠的女人在一起。凌雁啊,爲師怕的是你一往而情深,卻被人白白辜負。”
“雖然你千叮萬囑,但是原諒師父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東秀劍閣的弟子,可不是白白讓人辜負的。”
韓三孃的胸膛上下起伏,想到前幾天傳來的消息,韓三娘依舊是氣得不行。
“掌門,掌門。”這個時候,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跑進了暮園。韓三娘轉身看着他。他氣喘吁吁,用力喘了一口氣才說道:“掌門,水榭來了三個古河派的師兄,說是帶着古河派掌門的手令前來拜見掌門。”
“嗯?沐三白不是親自去追查隱國的下落了麼?江軻這是要做什麼?”韓三娘皺眉自語。然後她對着少年說道:“罷了,周宇,你去告訴古河派來的人,叫他們稍後片刻。我隨後就到。”
“是,掌門。”名爲周宇的少年得了韓三孃的命令,急急忙忙就去了。
韓三娘回過身,對着林凌雁的墳塋說道:“凌雁啊,爲師且去看看。明日我再來看你。”說罷,她嘆了一口氣,略帶蹣跚地走出暮園。
一踏出暮園的大門,韓三娘又恢復了往日盛氣凌人的氣度。或許,這個女人也就只有在自己親近的弟子面前,纔會露出自己柔軟的一面吧。
韓三娘感到迎客水榭。這裡是東秀劍閣專門用於迎客會客的地方。這處水榭是全部建造在一處池塘之上的。這池塘的水,來自引鳳潭。走在步道之上,淩水而行,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當韓三娘到達水榭之時,周宇所說的那三個古河派的師兄已經等在了這裡。
那三人一見韓三娘,便是行禮。
“說吧,柳風,江軻找我幹什麼?”韓三娘直接說道。憑她的輩分,江軻哪怕是成爲了古河派掌門,也是韓三孃的晚輩。與江軻同輩的柳風,楚中天,還有林瑜,在韓三娘面前,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執晚輩之禮。
“見過韓掌門,我們只是幫江掌門送達手令,其餘一概不知。”說着,柳風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韓三娘。
對於江掌門這個稱呼,柳風說來,還是有些彆扭。身爲年紀最大的大師兄,沒有被沐三白看中成爲親傳弟子,更沒有被傳位爲掌門,他的心中仍是有些吃味。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古河派會有師叔下山這樣的規矩。因爲古河派的掌門之位,能夠繼位的人,只看武學天賦。輩分什麼的,真的是一點都不重要。
這樣導致的後果,就是與掌門同一輩的古河派弟子,除了成爲長老之外,其他人呆在古河派之中,地位都會變得十分尷尬。除非你胸無大志,或者對掌門和長老尊崇。否則的話,還真的不如下山去來得快活。
柳風看着韓三娘打開了信封,韓三娘纔看了幾行字,眉頭就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