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心情彷彿登山一般,一點又一點地攀升。
這幾日他都有默默通過周曉彤關注江絮晚。
但似乎是江絮晚囑咐了對方不要透露自己的信息,所以每每問及,也都是被搪塞。
可徐州不是一個百分百的膽小鬼。
所以當衛戈不在的這幾天,他毫無阻礙地護送了江絮晚幾次。
她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大課間跑操的時候,晚自習結束以後上公交的時候,徐州都認真地維持着那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做着黑暗裡面的守護者,專屬於江絮晚、只能看見江絮晚的專屬守護者。
很多人都是會主觀臆斷——得不到的纔會讓自己感到幸福快樂,所謂“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可是守護江絮晚時的徐州有點清晰地明白,幸福不該似這般。
幸福應該是滿足,而不是貪念。
所以跟在江絮晚身後時,他總是很滿足——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只是很滿足,很幸福。
在自己充滿習題的枯燥青春裡,能夠遇到一個江絮晚,對於徐州來說,真的是莫大的安慰。
做着自己應該做的資料爲高考做準備,然後充滿了希望地往前走,並且和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一座城裡面,即便她對自己總是給予“推開”——然而這些東西給予了他生活裡此時此刻的幸福。
他驀然笑起來,滿滿的幸福洋溢在他好看的笑容上。
徐州的笑容與衛戈不同的地方是,他笑的時候嘴角會有梨渦,有點電影裡書生的氣質,讓人願意信賴。
至少從“普通同學”的角度思考,江絮晚是願意信賴他的。
“我來找你也不僅僅爲了這個,主要有一個忙需要你幫一下。”
江絮晚點點頭:“什麼忙?你說。”
徐州微微張開脣,想說的話變成一股擰住的力量哽在喉頭。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忙,他卻無法自禁那些往心頭攻擊的畏懼。
爲什麼自己的喜歡總是帶着畏縮的呢?
他想不通,也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時間讓勇氣流逝,他只會越來越膽小。
所以——
“附近城市的幾所高中有一個聯賽,幾個小時以後舉行,我需要一個人幫一下我的忙……小晚你有時間嗎?”
聯賽……江絮晚想到剛纔那個叫蘇可尋的女孩,心想這次活動應該有她吧。
不知爲何江絮晚莫名地想要再遇到這個女孩一次,確認心底的某些東西。
再聯想到徐州前段時間對自己的表白,心裡某種迎難而上的精神又讓她做出了極端的方式——沉默了一會兒,江絮晚大大方方地對上徐州的目光。
“可以。”
她希望,自己雖然不喜歡徐州,但是也不會傷害到他——躲着避着並非一個很合適的處理方法。
聽到了江絮晚肯定的聲音,徐州放心地勾起嘴角。
其實我們在人生中會遇到許多讓我們畏懼不前的選擇,每一個選擇引發的蝴蝶效應都不一樣,我們看不見結局,只能憑着感覺踏上其中一條。
而既然選擇了,就不應該去糾結最後的結局會是如何,努力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好。
所謂命運和結局,其實都是自己當下的每一步決定的。
……
兩人一齊趕到公交車站臺,上了最近一班車。
徐州打算在車廂靠前的位置坐下,但江絮晚出聲制止了其行爲:“我們去後面坐吧,待會兒會上來乘客,這樣方便所有人落座。”
徐州心下微動,笑着跟在江絮晚身後坐到了車廂後面的位置上坐下。
江絮晚看向他:“我們要坐去哪裡?”
徐州看不得江絮晚眸子裡澄澈的光,多看一眼就會多心動一份。
於是他調轉過頭去,低垂下腦袋,劉海蓋住了晦暗不明的眸光。
低聲開口:“鳳嶺路的咖啡廳,我們把那裡包下來了。”
抿脣點頭,江絮晚也偏過頭沒有再去看徐州的狀態,似乎多說一句總能牽扯出許多不必要的話題。
江絮晚不想避着徐州,但是她想要避開他的那些表白。
也必須避開。
而當江絮晚偏轉頭去看窗外的景色,徐州也緊隨其後看向她。
公交車行駛得很慢,停停走走,讓人有點發暈。
可是看着江絮晚,徐州就很安定。
他在想着,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兩個人承包一車廂的溫柔傍晚,這一趟旅程便是一輩子——那該有多好。
只是很遺憾,恐怕他和江絮晚,總有一個人會中途下車,而江絮晚必定是那個下車後衝進衛戈懷裡的人。
他莫名地預知到了。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保存江絮晚下車前的所有獨處時刻,每一幀畫面,他都努力鐫刻在自己的心上。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江絮晚忍不住還是發問了。
即使背對他卻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這一點,着實讓她有點坐立難安。
她依然背對着徐州,不想回過頭又讓其開始低落。
徐州溫柔應聲:“你問。”
聲音溫柔又帶着內斂。
江絮晚藉着車窗外晚霞的餘溫,讓自己的語氣也溫和自然了不少。
“請問你爲什麼會……”
“爲什麼喜歡你嗎?”徐州直接打斷,早已料想到她會問什麼。
他剋制着,深怕自己某個瞬間便會爆發。
而江絮晚則是繼續汲取着傍晚的力量,稍縱即逝的情感伴着愧意消散,她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了。
心涼半分,徐州深吸一口氣,把許多愁緒一併吸進了心底。
任由那些複雜情緒在心底盤旋,卻仍舊壓制着某部分誇張的情感。
徐州:“其實我在非常小的時候遇見過你。”
這句話使江絮晚輕點在車窗上畫畫的手指微微滯住。
她百思不得其解,而某些不知名的悲傷不管她多麼困惑,依然正中其懷。
“大概在九歲的時候我有見過你,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記得很清楚,那就是你。”
徐州擡了擡頭,正視公交車前面的擋風玻璃。
往事在他的嘴裡變得很溫柔很溫柔。
“我看到過你跟在一個警察的後面,你或許是過於專注了些,所以並沒有發現我。”
“其實本來想不起來這件事的,但是在上京市回來以後,你和他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後面,清醒的時刻裡面我想到了那件事情。”
“我不是什麼浪漫的人,所以我並沒有特別清楚那時候是不是喜歡你。”
“但我知道我什麼時候喜歡你的。”
“你站在領獎臺上的時候,你九十度鞠躬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但是你溫柔一笑而過的時候,我在淋雨的時候找不到你的時候……”
“我其實也算是一個稍顯孤僻的人,所以能夠感知到你身上和我一樣的一部分特質。”
“我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我同樣也是十分討厭去迎合大衆的做法,所以我看見了你。”
“好像在乎你這件事一直在變得越來越清楚,所以我也下定了決心不去否認,大大方方承認了,對衛戈承認是因爲嫉妒,對你承認是因爲不想讓你糾結。”
“對,不想讓你糾結。”他自我肯定一般點了點頭。
空曠的空間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人,司機師傅認真駕駛着根本無暇注意這兩個少年的秘密。
他轉頭看向她欲往下繼續說時,卻看到了車窗上倒映出江絮晚睡着的樣子。
無奈淺笑,他止住了所有的言語。
在江絮晚這裡他總是被忽視。
他其實還想說。
想跟她說,不用擔心,不用爲難,自己的喜歡或許特別廉價,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如果這樣說她依然不放心的話,他還可以撒一個謊,直接說自己已經有了別的喜歡對象。
只要騙過她就行,她不再推開自己就行,她坦然面對自己就行。
那樣的話,騙不了自己也沒有關係。
他很軸。
正如他說的,自己和江絮晚有許多相似之處。
比如他是一個決定了就不會輕易放棄的人。
朝着心之所向,堅定不移且義無反顧。
他根本不在乎值不值得。
枯燥的青春充滿了公式,突然生活也給予他一道特殊的公式,他慌亂地接招,但卻是略顯狼狽。
江絮晚緩和了他青春期的疲倦,讓他擁有了情緒波瀾起伏的能力。
自己在這些有關於江絮晚的時光裡是幸福的,這就已經十分值得了。
他看向車窗外已經陰沉下去的天色,心湖上漣漪陣陣。
明天會是怎樣的天氣呢?
如果天氣很好,書本上的題目似乎也會多出些趣味,而想她的時候一定也會更加溫暖。
……
其實起初江絮晚並沒有睡着,只不過裝着睏倦,讓自己不去聽徐州的那些沉重告白。
她以爲自己可以很好地處理。
可直到事到臨頭了,自己卻彷彿一個初次登上舞臺的話劇演員般,每一個在排練時醞釀好的動作突然都變得格外詭異機械起來。
慌不擇路,她閉上了眼睛裝睡。
誰料自己閉上眼睛後,居然真的在慵懶的霞光裡沉睡過去。
至於後來徐州說的話有哪些,她也是真的沒有聽到一個字了。
公交車到站後,徐州用肩膀輕輕碰了碰江絮晚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