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0
如果可以,
我多麼希望自己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多麼希望那個叫“拓也”的孩子永遠不會出現。
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站在少年的身邊,幸福的挽着他的手臂。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藤井苑
藤井苑不記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她和柳生還在神奈川第四小學上學。
那個時候大家年紀小,很多老師都喜歡拿着自己喜歡的學生開玩笑,記得有次她到辦公室幫老師謄資料的時候,隔壁班的老師拿一個女學生開玩笑,啊,你和某某天天在一起,不會是班對吧。
沒有想到那個女生挑釁似地看了她一眼,說,老師,我喜歡柳生君,我長大要嫁給他。
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哈哈大笑,結果她的老師接了一句話,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那可不行,柳生君是我們小苑的呢。
柳生君是我們小苑的呢。
她的家庭一直非常嚴格,即使那時候的她並不是十分清楚老師話語裡面的意思,但是她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是非常的開心的,由衷的,沒有由來的開心。
以至於,從那以後的無數次,她會偷偷幻想,如果柳生君真的是她的,那會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就像是她無數次幻想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一個叫“拓也”的男孩,父母只愛她一個人那樣。
只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怎麼,還不吃飯麼?”耳邊一個清悅的男聲響起,藤井苑心一顫,緩緩地轉過頭,此時教室並沒有別人,柳生輕輕拉開椅子,坐下,“餐廳人不是很多。”
他知道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經常是避開吃飯人數的高峰期,等吃飯的人少了以後再去餐廳,當她吃飯的時候其實餐廳的飯已經涼了,他很想告訴她,經常那麼吃,對胃不好。
但是,他沒有那個資格。
是他搞砸了這一切。
少年看着她,她注視着少年,她可以從對方鏡片後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放慢呼吸,藤井苑只感覺嘴脣裡乾乾的,所有那些想說的話統統都堵在嗓子眼兒裡,“我,不餓……”只聽喑啞的聲音從她嘴裡傳出。
柳生眼睛劃過藤井苑桌子上的草稿紙,上面演算着今天老師講的題目和課後習題,推了推眼鏡,嚴肅地說道:“不餓也要吃飯的。”這個模樣,竟然是有幾分像真田。
“嗯。”就像是一股溫泉的水潺潺流過心田,藤井苑抿了抿嘴,低聲說:“我知道的。”
藤井苑將演算紙夾在書本里,合上課本,“我吃飯去了。”
“嗯。”
柳生想的不錯,等藤井苑到餐廳吃飯的時候,餐廳的飯確實已經涼了,不過藤井苑一向對吃的沒有那麼多計較,一份味增湯,幾個壽司,很簡單的就打發了自己的中飯。
其實藤井家是很注重養生的,祖父藤井齋一直堅持“食有時”“少吃多餐”,並一直堅持吃清淡的食物,但是到了藤井苑卻沒有那麼多講究,因爲很少和家裡的人一起吃飯,這麼多年她都是糊弄着給自己弄點吃的,能填飽肚子就可以,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想起來藤井苑會覺得非常辛酸。
記得小時候她非常想吃母親做的薰魚,但是母親總是非常小心的將做好的薰魚留着,和祖父父親一起吃,父親要上班,祖父去棋社,母親會給他們裝好便當,但是當自己要去港北的棋社的時候,母親卻總是忘記給自己帶飯,後來自己學會做飯了以後,母親便再也沒有提過便當的事情,其實她很想吃母親親手做的便當,就像棋社其他的孩子一樣,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漂亮的小飯盒,驕傲地看着大家,說,這是我母親給我準備的。那個表情別提多神氣了。那個時刻,他們總是能讓小時候的藤井苑羨慕不已。
想這些東西做什麼呢,藤井苑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走出餐廳大門。
Part71
出了餐廳的門,一個身影擋在藤井苑的面前,來人有着同齡人中少有的端莊和貴氣,好像天生高人一等一樣,雖然她和藤井苑是平視,但是自己並沒有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什麼尊重,捋了捋好看的長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微笑着說:“藤井君,我們能談談嗎?”
藤井苑一愣,眼前的人是渡邊純美沒有錯,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渡邊純美卻和平時她看到的那一個感覺不一樣,溫婉平易近人已經完全從少女的臉上消失,笑容不變,但是藤井苑卻感覺,少女的眼睛裡凝結成了冰。
難道這纔是真實的她?
藤井苑警惕地看着這個不同的渡邊純美,她知道自己應該拒絕,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的少女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一聲來自本能的“好”字,已經脫口而出。
按下心裡那種複雜的心情,藤井苑同樣報以微笑:“可以,那我們到哪裡去呢?”
論驕傲,她藤井苑,不輸給任何人。
渡邊純美帶藤井苑去了學校運動場後面樹林的沙地裡,這裡很隱蔽,中午的時候,運動場附近並沒有學生,所以這裡不會有人突然蹦出來打擾她們,藤井苑眼睛有點冷,渡邊選這個地方,到底是考慮了多久?
看到藤井苑眼底複雜的神色,渡邊純美一笑,顯得格外神清氣爽,“這個地方還不錯吧。”
“你想說什麼?”藤井苑淡淡地問道,她不認爲她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如果不是他,就算是畢業那天她都不會知道少女是誰。
“其實一直想個藤井君交個朋友呢,突然發現我們之間有很多可以說的,比如學習,藤井君學習非常好呢,比如家庭,大概藤井君不知道吧,家父和藤井君的父親是非常好的朋友呢,當然還有就是,柳生君……”
藤井苑什麼都沒有聽到,因爲她所有的思維在聽到“家父和藤井君的父親是非常好的朋友呢”後便凍結了,深深凝視渡邊純美的臉,藤井苑眼睛越來越冷,面前的少女逐漸和記憶中某個面孔重影……
良久,藤井苑看着渡邊純美,艱難地問道:“你父親是,渡邊議員?”
Part72
四年前,對於藤井苑,是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
對於那一天發生的時候,藤井苑可謂是歷歷在目,因爲那天恰好是她十歲的生日。
那個時候的自己還沒有離開棋社,在本區也算得上小有名氣的小棋手,祖父提起她也是挺得意的,畢竟她是他的孫女,那時父親還不是法官,但是在檢察院也算是前途無量,總之,那時一切都很好。
藤井苑知道,對於父親她一直都是非常崇拜的,在司法部門工作的父親,曾經因爲參與過橫濱市的貪污行賄受賄案,在電視上頻頻被報道,左鄰右舍看到藤井苑的時候,總會對她說一句,你有一個了不起的父親。
但是這一切在她十歲生日那天,徹底改變。
那天晚上,過完生日的藤井苑正打算關燈睡覺,剛拉開被子,藤井苑就聽到家裡的大門響了,然後客廳的燈亮了,鬼使神差的,藤井苑起身開門,從門縫裡,她看到她們家來了客人,一個穿黑色西裝神情慌張的男人,她的記憶一貫不好,只是覺得男人眼熟,但是沒有想到什麼,便關上門拉上被子睡覺了。
但是第二天,她從電視上看到了一則報道,電光火石間藤井苑就想起來,竟然是昨天晚上她見到的那個男人,報道上說他涉嫌貪污公款收受賄賂七項罪名,檢察院正要對他進行起訴。
藤井苑清楚的記得,母親看到這則新聞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麼的慌張。
當天晚上,那個男人又來了她們家,依舊是父親將他領到屋子裡面去的,那一天,藤井苑做了平生第一個大膽的決定,她打開窗戶,溜到院子裡,找到父親書房的位置偷偷聽他們說話。
結果,他們談話的內容卻讓藤井苑大吃一驚,男人竟然是來找父親洗脫自己身上的罪名的。
而她一直以爲正直的父親,竟然是站在男人那邊的。
雖然不懂,但是藤井苑很清楚,和父親說話的那個人,是個壞蛋。
但是爲什麼,自己的父親,竟然會是壞蛋的幫兇呢。
回到自己房間的藤井苑告訴自己,父親一定會拒絕他的,一定會拒絕的。
她是那麼相信自己的父親。
但是三個月後,電視上報道出這麼一條消息,之前對男人的所有指控,均因證據不足,而不成立。
那個代表司法部門發言的,就是自己的父親,藤井司。
後來,那個男人競選上了日本參議員的議員,而父親,也成爲了檢察院的法官。
藤井苑永遠忘不了,男人一臉和藹地站在自己面前,父親熱情洋溢地對她介紹:
阿苑,這是你渡邊叔叔。
Part73
當看到渡邊純美點頭的時候,藤井苑幾乎要笑出來,看看吧,這個世界是多麼的小,那個在自己看來“十惡不赦的壞蛋”的女兒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家父和藤井君的父親是非常好的朋友呢。
那是當然的,多麼好的好朋友啊,說是“狼狽爲奸”應該也不爲過吧。
一個“一手遮天”,一個“瞞天過海”,官官相護,相互勾結,將司法和行政玩弄在鼓掌之間,這兩個人在,怎麼會不是好朋友?
看到渡邊純美眼睛裡閃過的那抹自豪,藤井苑便覺得深深地悲哀,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多年,父親依仗着渡邊議員,已經成爲神奈川縣乃至全國都非常有名的法官,聲名顯赫。
即使是父親在外面養了“情婦”絲毫也沒有改變她在公衆面前的良好形象——一個年輕有爲的法官。
但是藤井苑知道,在這些榮耀的背後究竟藏着多少黑暗的東西,那些利益的盤根錯節,正義,在權勢面前,一文不值,這些東西,幾乎顛覆了藤井苑從小受到的教育。
誰說做了好事會受到表揚,做了壞事會得到懲罰,渡邊議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裡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呢。
藤井苑冷冷地看着渡邊純美,在她看來少女溫婉的笑容是和她的父親一樣的虛僞,“我不熟悉父親的朋友有哪些,我不認爲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我更不想,和你做朋友。”
渡邊純美一愣,她顯然不知道爲什麼藤井苑會突然變得這麼冷淡,渡邊純美說話一向給自己和別人都留迴旋的餘地,藤井苑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和自己說話反而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尷尬地站在那裡,少女飛快地在心裡組織語言。
“藤井君,就這麼討厭我嗎?”停了一會兒,渡邊純美試探性的問道。
“是的。”藤井苑瞪着眼睛很直接的說道,她現在一分鐘一秒鐘也不想呆在這裡,看到渡邊純美,藤井苑就會情不自禁想起渡邊議員和父親在一起商議事情的場景。
一向傲氣的渡邊純美饒是脾氣再好,這次也是生氣了,咬着下脣,渡邊純美擡起下巴,近乎是居高臨下的說道:“藤井君,你是不是有必要離柳生君遠一點?”
藤井苑瞟了渡邊純美姣好的面孔,“給個理由!”
看到藤井苑這種不陰不陽的態度,渡邊純美就火大,幾乎是不經過大腦思考就說道:“你不覺得你在妨礙我們的感情嗎?”
你不覺得你在妨礙我們的感情嗎?
藤井苑深深地看着渡邊純美,彷彿看到那個紳士般的少年沉默隱忍的對她說“對不起”,面對少女的質問,藤井苑心裡涌出陣陣酸澀。
“藤井君,拜託你離柳生君遠一點!”渡邊純美一字一句地說道。
藤井苑低下頭,額前細碎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只聽低啞的聲音從少女嘴裡傳出,“渡邊君,你們的感情若是真好,那麼還怕我妨礙嗎?”
“我們認識八年,對於柳生君來說,我什麼都不是,你,到底在害怕什麼?”藤井苑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少女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問道:
“渡邊君,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Part74
——渡邊君,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看着來自少女眼中的淡漠,渡邊純美心顫了一下,不要用這種眼光看着自己,不許用這種眼光,憑什麼,藤井苑,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一臉篤定的看着我!
明明就是你的錯,明明是你不對,明明是你把我弄的那麼狼狽的,爲什麼到最後卻是你來質問我,你憑什麼!渡邊純美心裡只覺得非常悲哀,什麼時候她渡邊純美要靠威脅一個女生來得到一個男生的心,什麼時候她需要看着別人的臉色,那個人心裡若是真的有她,那麼自己何苦將自己弄到這般田地?
藤井苑有什麼錯,事實上自己纔是介入他們之間的人吧,自己就像一個跳樑小醜一樣,用虛榮心裝扮着自己可憐的自尊,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柳生君根本就不喜歡她,甚至他連她的手都不曾主動的碰過,他總是躲着她,避着她,一開始她以爲這是“紳士的矜持”,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爲他心中根本沒有自己。
只有不喜歡,才能做到對她的心意真正上的“熟視無睹”。
想着,渡邊純美嘴角緩緩地揚起一個無比美好的笑容:“我害怕什麼,其實我一點也不害怕你會給我搶柳生君,我害怕的是,你不來搶……”
你不來搶,你根本就不用搶,你只要站在那,他所有的眼光就隨着你去了。
那站着他身邊的自己又算什麼呢?
什麼都不是,對於柳生君,她渡邊純美根本就什麼都不是!
藤井苑心一顫,她不知道渡邊純美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並且她一點也不想知道是什麼意思,對於她來說,現在已經是他們最好的結局,王子註定是不屬於灰姑娘的,她不應該抱有幻想,但是爲什麼心裡會有一股淡淡的期待呢。
若渡邊說的都是真的,若她說的是真的……
“噗哩,藤井君,你在這幹什麼?”一個清亮乾淨的聲音從樹林裡傳出,一個銀白色頭髮的少年捋着髮辮,一步一步地向藤井苑走來,玩世不恭地笑容,上挑的細長鳳眼微眯,像只白色的小狐狸。
少年在距離藤井苑大約一公尺的地方停了下來,笑眯眯地看着對面色發白的渡邊純美,然後望了望刺眼的太陽,懶洋洋地看着藤井苑,“在這麼毒辣的陽光下還能說的那麼起勁兒,渡邊君,你身體不錯嘛,柳生把你照顧的很好吶——”
掃了身邊的藤井苑一眼,少年笑容不變,但是眼睛裡的溫度明顯低了下來,“但是我覺得藤井君的身體好像不怎麼好,要是有什麼話,還是等太陽下山的時候再說吧。”
所謂“欺詐師”仁王雅治,不僅是在打網球的時候,即使是日常生活學習中,這個稱呼絕對也是名副其實的,因爲你永遠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但是這一次,渡邊卻感覺眼前的仁王雅治和傳說中的“欺詐師”還是有不小的出入的。
他竟然敢威脅自己,明明是他偷聽了她們說話的內容,竟然還敢光明正大的拿來做把柄,威脅自己,仁王雅治,未免太無恥了!
藤井苑不可置信地看着仁王,他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一直都在這聽着?聽着,她們的談話?
那他,什麼都知道了?
不知道爲什麼,藤井苑突然覺得很恐慌,就像是在圖書館裡,渡邊純美對自己“示威”一樣,當不能見人的秘密被放在陽光底下,被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甚至是第四個人知道的時候,自己有種好像一下子被暴露在衆人面前一樣。
她不要做一張白紙,她從來都不是一張白紙。
只見銀髮少年薄脣輕啓,一開一合地對着渡邊純美說道:“渡邊君,藤井君我就先帶走了,要是你有什麼事情,另抽時間吧!”
“若是沒有意見,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再見吶。”
只聽話落,藤井苑感覺自己就被巨大的衝力帶離了那個地方,轉頭,身後是渡邊純美驚愕的眼神,藤井苑擡頭看着這個拉着自己離開的少年,臉一紅。
“仁王君,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少年的臉有些陰鬱,聲音明顯的低沉了不少,“現在不要和我說話,藤井君,我在生氣。”爲什麼你心裡只有他,明明他身邊已經有別人了。
藤井苑驚訝地看着少年,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聽少年將她帶到一個陰涼的地方,停下腳步,低頭注視着自己,良久,他避開她的眼睛,有些泄氣地說:
“剛纔我在睡覺,藤井君,我很生氣,你們打擾了我休息。”
“現在,你需要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