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母親

Part99

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處於一個獨立的空間,連身體都不屬於自己,藤井苑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正在遭受着來着外界的撞擊,女人的指甲劃在自己臉上,甚至可以聞到一股並不濃郁的血腥味,但是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渾身的血液都涌上腦部,耳朵轟隆隆的,好像什麼都聽不到,置身於一個真空的環境裡,支撐她的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狠狠地,不惜一切代價的,狠狠地傷害女人,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即使是同歸於盡。

“不要打了,阿苑,住手!”

“停下來,阿苑,阿苑……”

是誰在叫自己,聲音遠遠地,藤井苑有些茫然,身體被撕扯着,“啊——”隨着一聲尖叫,一隻腳重重地跺在她的小腹上,藤井苑悶哼了一聲,反應遲緩了一些,然後又是一個巴掌,踉蹌了一下藤井苑一個站不穩,竟然摔倒在地上,冷冽的風通過袖口領口灌進藤井苑的的衣服裡,一個激靈,藤井苑頭腦有些清醒過來,然後隨着一陣劈頭蓋臉的毆打,那些消失的感覺在冷風中漸漸甦醒,疲勞感和疼痛感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藤井苑死命的掙扎,猛一翻身,將騎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推到一邊,自己扶着膝蓋,狼狽的站了起來。

夏夜的涼風呼呼的,藤井苑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腫腫的,嘴裡涌出絲絲甜腥,胳膊上,腿上是小碎石子和女人指甲的劃傷,紅血絲和灰塵讓自己的傷口看起來格外的猙獰,每一個關節都在控訴藤井苑,小腹墜墜的,藤井苑深吸一口氣,眼睛盯着地上喘着粗氣的女人。

“賤、丫、頭,看、我不弄死、你……”對面的上村理香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藤井苑突然想笑,因爲她敢肯定此時的上村理香絕對比自己要狼狽,此時女人臉上的妝已經花了,白色的粉下露出暗沉的皮膚,整個臉上顏色不均,鮮豔的口紅蹭滿臉都是,小煙燻妝已經暈開,眼睛周圍黑糊糊的一片看上去就像是大熊貓,精緻的波浪捲髮因爲剛纔的劇烈運動此時看上去就像是鳥窩,身上和自己一樣的髒,絲襪也刮開了絲,藤井苑忍不住咧嘴,但是嘴角撕裂的疼痛讓她不得已只能做一個很詭異的怪臉。

“阿苑,阿苑——”

頭緩緩地看向左前方,一個穿着圍裙家居裝的女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眼睛裡是抑制不住的恐懼和擔憂,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的瘦小,藤井苑看着驚慌失措的女人,突然有種很安心的感覺,夏夜的風似乎也沒有那麼冷冽了。

母親藤井芳子眼圈紅紅的,有些腫,顫巍巍的跑到藤井苑的身邊,想伸手扶一把女兒,但是卻怎麼也沒有勇氣,她像是渾身脫力一樣,彷彿剛纔和上村理香打架的不是藤井苑,而是自己,她想擡手摸一下女兒的頭髮,但是手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猶豫之後又縮了回去,渾身打着哆嗦,好像很冷的樣子,嘴裡吶吶喚着“阿苑,阿苑”,藤井苑鼻子一酸,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媽媽……”藤井苑輕輕唸了一句,然後藤井芳子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藤井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母親,只是單純爲自己擔心,不是父親,不是家庭,更不是因爲藤井拓也,只是單純的因爲自己而擔心而顫抖,藤井苑突然想起當初母親爲了阻止父親將藤井拓也接到家裡的時候也曾和父親爭吵過,記得那個時候她在家門口聽到母親對父親大喊着“你這麼做,要讓阿苑被學校的人看扁麼”,藤井苑心裡酸酸澀澀的,她竟是忘記了,眼前的人畢竟是自己的母親,陪自己時間最長的母親。

藤井芳子看着眼眶瞬間發紅的藤井苑,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理了理頭髮,藤井芳子看着轉身看着眼睛裡閃爍着惡毒光芒的上村理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藤井苑覺得母親的身體顫抖的更厲害了,夏季的涼風吹卷着藤井芳子的頭髮,翻卷着她荷葉邊的圍裙,昏暗的燈光照在藤井芳子身上,整個人一半處於陰影中一半處於燈光下,藤井苑看不清楚,此時母親的表情。

上村理香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直打量着藤井芳子和藤井苑,藤井苑看到母親藤井芳子的臉上呈現一種灰敗的蒼白,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看到這樣的母親藤井苑本能覺得惶恐,她想伸手拉着藤井芳子,但是胳膊卻沒有辦法擡起,此時巷子裡空空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上村理香站直身子,攏了攏頭髮,對着藤井芳子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藤井夫人,令千金的教養可真好……”

“她在家你就是這麼教她的?”

此時藤井苑想再次衝上去給女人一拳,但是身邊的藤井芳子一把拉着藤井苑,輕輕地說道:“不要去,阿苑。”藤井苑一愣,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明所以地看着母親,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竟從藤井芳子的柔柔軟軟聲音裡聽到了些不容爭辯的意味。

“回家吧,阿苑。”她聽到母親的聲音在風中顫抖着,軟軟糯糯的,“你快回家去吧。”

“聽說你以前還是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嘖嘖……”一輛車駛過,照在上村理香的臉上顯得格外的猙獰,但是藤井芳子的背挺得筆直,藤井苑可以感到母親真正瑟瑟發抖,但是儘管如此,她還是挺得筆直,這一瞬間,藤井苑心中不安感再次升起,這樣陌生的母親,讓她感到,惶恐。

“阿苑,你回家去。”藤井芳子背對着藤井苑,聲音依舊是溫溫柔柔的,藤井苑身體一顫,只聽她說道:“我要和上村女士說幾句話。”

“母親……”藤井苑驚訝地喚出聲來。

“回家去吧,回家等着媽媽,這是大人的事情。”

“……和你無關。”

那邊的上村理香仍然嘴裡罵罵咧咧的,藤井苑卻什麼也聽不到,只能呆呆地看着母親,風吹着她的頭髮,在夜裡顯得更加瘦小。

藤井苑鼻子再次發酸,眼睛脹脹的,衝着藤井芳子的背點點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了。”

說着,緩緩地走到自行車那邊,扶起車子,推着它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忍不住回頭張望。

只聽母親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感情的,“上村女士,我想提醒你……”

隨着她一步步向前走,聲音最終消失在夏夜的風中,模模糊糊地,再也聽不確切。

Part100

拿出鑰匙,打開門,藤井苑隱隱地感覺出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對勁,換下鞋子,藤井苑摸着胳膊,看着安靜的家,心裡的不安再次擴大,藤井苑提着書包,一瘸一拐的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路過廚房的時候,藤井苑一下子停住了,因爲她終於察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因爲今天母親沒有做飯,家裡的餐桌乾乾淨淨的,廚房一點油煙都沒有,這一切都在無聲的告訴藤井苑,今天藤井芳子沒有做飯。

藤井苑下意識的想到了剛纔見到的上村理香,爲什麼她會在自己家附加出現,自己家的房子是老房子,地方很偏僻,周圍基本上沒有什麼人家,所以當年渡邊議員敢光明正大的到自己家來商量事情,因爲沒有比自己家更隱蔽的地方了,這麼偏僻的地方,爲什麼自己會遇見上村理香這個女人,家周圍既沒有賣場又沒有超市嗎,想着想着,藤井苑腦中漸漸形成了一個荒唐的想法,莫非上村理香見到自己的時候,是剛從自己家出來!

怎麼可能,上村理香再怎麼囂張也不至於找上門來,而且如果她找上門,母親怎麼可能這麼淡定,但是越想藤井苑覺得越有這個可能,想到剛纔母親讓自己離開的古怪的態度,渾身顫抖的樣子,藤井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有什麼在腦中劃過,但是又消失了。

藤井拓也、上村理香,他的父親,還有母親,好像有一條線將他們聯繫在一起,心裡亂糟糟的想起母親不同尋常的表現,藤井苑只覺得真相就像是一張大網,將自己束縛在其中,掙脫不開。

藤井苑回到房間,放下書包,然後從抽屜裡拿出鏡子,終於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臉上有一條非常明顯的被上村理香指甲劃過的痕跡,藤井苑看着亂糟糟的頭髮,想起剛纔的場景,有些想笑,又有些自豪,不知道是爲自己發泄了長久埋藏在心中的不滿還是因爲可以完成自己狠狠地教訓了破壞她家庭的第三者。

想起上村理香那個樣子,藤井苑突然覺得她侮辱了“第三者”這個詞,那就是一個妓/女,真的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父親會喜歡那樣的女人,明明是一無是處,以前藤井苑只是覺得父親應該是被壓抑太久了,需要找個不同口味的女人宣泄,但是現在藤井苑只覺得,自己父親的品味真差,竟然會選中上村理香那種女人,簡直是眼光長到腳底板上了。

藤井苑簡單的清洗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用酒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酒精的刺激感讓傷口陣陣刺痛着,每一次刺痛藤井苑都在心裡詛咒一次上村理香。當她擦着膝蓋間的傷口的時候,家中的門開了,藤井苑放下手中的酒精瓶子和棉花,然後艱難的起身開門,想問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見藤井芳子失魂落魄的進門,茫然地看着藤井苑,端詳了很久才喚了聲“阿苑”,聲音低低的,柔柔的嗓音裡帶着一絲酸澀,發現女兒藤井苑正在看自己,藤井芳子將臉撇向一邊,好像在調整自己的情緒,藤井苑聽到安靜的客廳裡,母親發出的輕微的吸鼻子的聲音,良久藤井芳子轉過頭,臉上已經恢復如常,只是眼睛仍然是腫的,勉強笑了笑,藤井芳子看着女兒,輕輕地問道:“疼嗎?”

藤井苑搖了搖頭,鼻子酸酸的,眼前有些模糊,她覺得這一刻她能體會到母親那種心酸無助的感覺,“沒事,一點不疼。”

“過來,坐下,讓媽媽看看傷口。”藤井芳子看着藤井苑說道。

“嗯。”藤井苑慢慢地挪動着步子,一點一點向沙發移去。

看到藤井苑坐下,藤井芳子慢慢地走到客廳的沙發旁,坐在藤井苑身邊,用一種欣慰的眼神看着藤井苑,似是感嘆地說道:“我的阿苑長成大姑娘了,真的,媽媽很驕傲。”藤井苑看着和平時明顯不一樣的母親,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兆。

試探性地喚道:“母親?”藤井苑覺得這樣的母親實在是很古怪。

藤井芳子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伸出手,撫摸着藤井苑的頭髮:“我們阿苑小時候就很懂事呢,是個非常讓家裡省心的好孩子,媽媽非常的驕傲……”說着擡起頭直勾勾盯着着藤井苑,眼睛裡閃爍着明亮的光芒:“阿苑,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像今天這樣,絕對不要委屈自己……”

“看到爲了家庭戰鬥的阿苑,母親覺得非常的驕傲,我們的阿苑,不是溫室裡的小花朵……”

藤井苑不安地看着母親,藤井芳子看上去很是疲倦,但是眼睛裡卻是前所未有的神采飛揚,“我爲有這樣的女兒驕傲,阿苑,你和你父親一樣的優秀。”

“母親,你在說什麼……”藤井苑不明所以地看着藤井芳子,第一次她感覺到自己並不認識這個母親。

“阿苑,你要記住,你是藤井家的孩子,這個家以後的重擔就要落在你的身上。”

“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可以退縮。”

藤井芳子握着藤井苑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眼睛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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