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 程彥冰淡淡一笑:今天真是適合離開的日子呢。
漂亮的別墅在昏暗的光線中孤獨地立着,十月的寒風彷彿連心的溫暖也剝奪了。冰冷的門鎖、凋零的花朵、乾涸的人工小溪與生鏽的藝術鐵門,每一件曾經充滿生命力、代表了自由之歸宿的東西此刻都變成了掛在心頭的遺憾。
“不喜歡穿鞋, 基本生活能力爲零, 我就猜到會這樣……”不太熟悉的聲音。
黑色的風衣雖然比較厚, 但是遮不住男人值得驕傲的身材。棕發褐眸的高大男人拿掉煙, 對着愣在門口的程彥冰打了個招呼:“我來見你了。”
程彥冰沒有說話, 只是站在門口與封焱對視。倒是封焱從下屬手裡接過一件米色的大衣,大步走過來給程彥冰披上,並且一個釦子一個釦子地扣好。
盯着程彥冰端詳半天, 想起來對方還是赤腳踩在別墅花園的鵝卵石小路上,封焱手一伸, 準備把對方抱到自己車上。他從小混黑長大, 身手絕對了得, 可是視野裡米色一晃,程彥冰竟然閃到兩米開外, 他的手只碰觸到程彥冰的衣角——如果不是剛剛給衣着單薄的程彥冰披上大衣,他連衣角也碰不到。
“儘量別跟我掛上太多關係。”看到封焱的神色有點僵,程彥冰想了想,還是解釋到:“那些人不會再給我第二次機會,跟我有牽扯你會惹麻煩。”
封焱釋然一笑:“資料裡面說你是個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只管做自己事情的人。現在居然會向我解釋, 說老實話我有點高興。”他還是兩步走過來, 把程彥冰的大衣袖子抓住, 往自己懷裡一帶, 轉身拎着人上了自己的車。從抓人到拐帶上車,動作一氣呵成, 這算是綁票技術過硬的表現嗎……
只不過在外面吹了不到五分鐘的涼風,程彥冰的手腳已經冰涼了。封焱從座椅下面拿出一雙早就準備好的鞋,又從鞋子裡面拿出一雙襪子,伏下身替坐在旁邊的程彥冰穿上,大小非常合適。難得,二十幾年前程彥冰冷凍時化名做的體檢資料現在依然準確。
程彥冰任封焱給自己穿鞋,坐着不動:“送到程家隨便什麼公司的門口就行了,別離總部或者本家別墅羣太近,我自己走回去。”
封焱像是沒聽到他在說什麼,給他穿完了之後叫司機把空調打開,扭頭看着程彥冰笑笑:“對着你這張看上去比我還年輕的臉,‘大叔’是喊不出來了,不過‘彥冰’這個叫的人太多,給我一個專屬的稱呼如何?”想了想,他一錘定音,“以後就叫你‘冰’,你的腳太冷了。”
這根本就沒有徵求過他的意見吧……程彥冰轉頭看車窗外的景色,沒有接話。封焱也靠回座椅上,車廂裡一時陷入沉默。
“開過了。”
封焱沒有理會,程彥冰於是又安靜下來。
“停車。”
繼續開……
程彥冰伸手去開車門,但是□□老大的車如果這麼容易就打開的話豈不是掉面子?司機繼續穩穩地開,封焱也依然沉默。程彥冰有點無聊,趴到前面司機的座椅背上看司機開車,總算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倒是封焱有點無聊了,把程彥冰的大衣衣襬拉住扯回來……然後手僵住,繼而意外的笑了:“你這是……怎麼來的?”
程彥冰乖乖被扯回來,但是他手裡同時握着一把槍,槍口指着封焱,保險是打開的。他在行駛的車上手中的槍口依然穩得不可思議,絕對不像第一次拿槍。
司機的槍就是剛纔被程彥冰摸走的,做了這麼多年司機兼保鏢居然出了這種差錯,他無限鬱悶。
忽然,安靜的郊外公路上忽然竄出來幾輛黑色轎車,怎麼看怎麼不對勁。程彥冰被吸引了注意力,視線轉移到窗外。封焱本想趁這個機會把他制服,但是突然感覺到一絲危險。奇蹟一般的第六感不知救過他多少次命,封焱放棄了剛纔的打算,用快得讓人產生幻覺的動作拔槍,把程彥冰一把按倒在車座上,自己蹲下用拿着槍的手打開車門上暗藏的射擊口,通過射擊口——對着程彥冰背後的另一個車窗外疾馳而過的車開槍!
制勝的秘訣很簡單,三個字:快,準,狠!
雖然來襲的人看上去訓練有素,但到底還是封焱用槍的時間更長,接觸這類場景的次數更多。一槍,來襲車輛的司機;一槍,油箱;一槍,車輪。
封焱的司機也是久經沙場的,遇到這種情況依然能保持鎮定,車左躲右閃,即使前面防彈擋風玻璃產生裂紋,也開得很穩。封焱解決了一輛車,剛準備轉身再把後面兩輛車一起幹掉,被程彥冰按住了槍。
程彥冰躺在車座上,一手按住封焱的槍,一手撫上封焱的臉,一字一句道:“你那邊也有人爲程家工作,今天你的行蹤透露過給哪些人,回去查。現在放我下去,他們是來抓我的。”
封焱從叔叔封文謙手裡接過來的情報組織是全星系掌握情報最多最精確的,使用人手多自然也有漏洞,今天的行蹤泄露導致現在有麻煩,封焱當然不可能放過這些壞了自己事情的傢伙。但是現在他懶得管這個,扭頭問司機:“人叫來了沒有?”
“最多五分鐘之後就到。”
“我走了。”
“你給我安……”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封焱感覺自己的脖子微微一涼,呆了一下,繼而是意識的迅速遠去,視野裡最後一幕是程彥冰收回了拿着超小型麻醉針的手。
“晚安,孩子。”程彥冰扔掉針劑,繼續擡槍指着司機:“現在讓我下車,你把車開回去,幫我留一句話給他。”
“謝謝,放手吧。”
看了看車載時鐘,程彥冰叮囑司機:“現在開走,我會拖延半個小時,不要讓你們的人來了。我是程家的人,你不希望你的老大因爲我跟程家對上,所以盡力甩掉那些人。”
米色大衣留在遠去的車上,程彥冰靠路旁站着等黑色轎車把自己包圍,手裡打開保險的槍口對着自己,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手指始終沒離開扳機。
三家裡面當然不可能只有封家有混黑的人,幸好這裡是比較偏僻的郊外,不然看到這麼多烏鴉一樣打扮的人把一個似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圍住,一定有無辜路人會受到驚嚇。
沒有人說話,大概這些來抓程彥冰的人也從本家的老大那邊接到指示,別跟某個行爲不正常的人交流,直接把人帶回去就行了。
一滴,兩滴,然後是無數滴雨水連成一片,織成無盡的束縛,掙不脫,逃不掉。秋季的雨總是染着悲涼的味道,郊外的公路上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與植物混合的腥氣,嗆得人難受。
在雨中站了半個多小時,程彥冰的衣服已經溼透了,墨黑帶金的長髮緊緊貼在背上,雨水順着線條優美的臉頰不斷滴落。倒是那雙微微泛着綠色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是清透的,沒有被烏雲和冷雨浸成灰色。
忽然,似乎被雨水凍結住的手指一按——沒有子彈。
但是以爲程彥冰會自殺的黑衣人們連放好幾槍,程彥冰右手被擊中,槍掉落在地,有一個槍法不好的居然把子彈射進程彥冰的右腿。
帶着一身血跪倒在地,立刻被周圍一羣人緊緊壓住,程彥冰在雨水裡不帶感情的低聲說:“按照現在的醫療技術,一天也好,我還不想這麼早去見那些人。”
那裡太令人厭惡了……即使知道徵用品在那裡,他也不想這麼早回去……幾天沒有吃飯,加上淋了半個多小時的雨吹了半個多小時的冷風,程彥冰也沒有多少力氣反抗了,任由抓着自己的人把麻醉劑打進自己手臂。
意識陷入混沌……
程輝這幾天休息的時候在線時間很短,雖然現在虛擬網遊依然是上到所謂金字塔頂的人下到平民百姓們娛樂的首選方式,但是他總覺得一個人玩越來越沒意思,索性把星河帝國裡面的大部分工作扔給自家宰相教徒去做,自己繼續用大量工作來麻痹自己。
25年了,在這個冷酷得只剩下利益的地方一個人長大,沒有休息地學習、實踐,工作……他一步步往上爬,但是無論怎麼努力,掌權的那些老一輩都不把實權交到他手裡。表面上頂着程家現任家主的名頭,實際上不過是一羣老傢伙的牽線木偶,程輝繼續忍耐,因爲他可以忍,也必須忍。
這樣孤獨的一個人支持的生活,他已經習慣了,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那樣一個耀眼星辰一般的人會爲了他留在地面,他第一次產生了想好好相伴的願望。可是現在即使他想珍惜,也因爲早就佈置下來的任務而不得不親手把那個一直陪伴自己的人抹殺。
星詠顏,那個人向着夕陽踉蹌走去的背陰深深烙印在他的記憶裡,如最後那一場絢爛華麗的流星雨,用生命把天空狠狠割裂成碎片,美得驚心動魄。
總算把工作做完了,今天心情不好,程輝讓司機先走,自己一個人開車回家。雨勢不小,一場秋雨剝去了城市蒙的灰塵,也帶走了最後一絲熱度。街上行人寥寥,街燈昏暗,讓人連打開車窗的興趣都沒有。
程輝本來想觀賞星空,這個天氣是無論如何不可能了。但是一回去就要面對那個擺在自己臥室的豪華遊戲倉,一看到遊戲倉,他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人。
“星詠顏……”低低的呢喃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程輝皺了皺眉,按掉電話。但是打電話的人鍥而不捨,連續按掉三個電話之後,程輝的電話鈴聲變成了另外一個——是遊戲裡的教徒,也就是現實中他的管家石衝打來的電話。
把車停到路邊,程輝拿起電話:“說。”
“老先生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急事要見您,現在。”
關掉電話,程輝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機看着窗外的秋雨。沉默一會兒,他重新點火,把車往城市另一邊的本家別墅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