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彥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遠, 反正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有人來抓他回去。帽子在收拾保鏢的時候遺落，圍巾也早就掉在半路了，唯一剩下的眼鏡最多能遮一下他的臉, 哪裡能擋風？如果不是今天出門以前程雪戀給他加的一件毛衣, 在這種雪天裡獨自一人走到天黑凍也要凍死了。
霓虹燈閃爍, 新年即將來臨的喜悅氣氛感染了許多人, 除了本就寒了心的人以外。
一個人走在寂寞的街頭, 心已涼透。程彥冰漫無目的，隨便雙腳把自己帶向哪裡。
“……咦咦，美神？”不太陌生的聲音……程彥冰取下被雪花模糊了的眼鏡仔細看, 一個人熱情地撲過來抓住了他的手搖晃，“真的是美神, 唉唉, 你好久不上游戲了, 我們都好想你呢！”
這個人……是了，這個穿得圓滾滾有些嬰兒肥皮膚白嫩的女孩子是他以前在“世界傳說ONLINE”裡第一個設計過形象的玩家, 中世帝國CARD2號女祭司風色傳說。
“是美神嗎？你好啊，我是小眠，唔，就是眠與醒的輪迴啦。”另一個原本跟風色傳說一起逛街的女孩子也跑過來拉住程彥冰另一隻手。
程彥冰想打招呼，但是一開口才發現自己似乎被風雪嗆了, 居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女孩子就是熱心, 兩個女孩子不由分說把程彥冰拖到旁邊的奶茶店坐下, 然後點來三杯熱可可。
“這種天怎麼一個人穿這麼少在外面逛街？在買年貨嗎？我和小眠就是出來買年貨的呢, 過年了要善待自己啊。”風色傳說說了一大堆, 纔想起來自己還沒介紹過名字，趕緊補上, “我叫白曉然，她是孟思琦。”然後用閃亮亮的眼睛看着程彥冰。
溫暖甜膩的熱可可讓程彥冰整個人都解凍了，淡淡一笑，他低啞着聲音說：“我叫程彥冰。”
喝着熱可可聽兩個活潑的女孩子圍着自己嘰嘰喳喳地聊天，程彥冰心情好了許多。多數時候他都是在聽，因爲嗓子真的不太舒服，說起話來有些難受。摸摸自己的頭，果然有點熱……難道是長時間的冷凍加上沒有及時調養，讓他的身體已經差到隨隨便便就會生病的程度了嗎？
“對了對了，”聊得火熱的兩人忽然一起把視線轉移到程彥冰身上，“以前一直都是程叔叔你給我們設計衣服，今天讓我們給你搭配一套怎麼樣？我們最近都在研究怎麼做好服裝搭配呢！”然後再次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把程彥冰拉住拖到了臨近的一個大型綜合商場。
過年就是花錢的日子，兩個活潑的女孩子都拿到不少零花錢，準備給男朋友買一套衣服，有了現成的模特，高興得不行，於是拖着程彥冰往樓上男裝專賣區走過去。
程彥冰個子高挑但是體型偏苗條，衣服很好買，兩個女孩子一邊討論一邊拿着衣服熱情高漲地給程彥冰比來比去。
商場里人不少，都是來準備買新年要用的東西。售貨員有些忙不過來，這對兩個女孩子來說正好，多試幾件人家也沒功夫計較什麼。
“這件……這件比較好看！”白曉然想想自己男朋友的身材，拿絕對稱職的模特程彥冰比了比，“配剛纔那條圍巾怎麼樣？”
旁邊孟思琦手裡也拿着衣服，想了想，拿自己手上的衣服也過來比了比：“要我說的話……給你家那個買這一件更帥吧？”
程彥冰很有興趣地左右看看兩個女孩子手裡的衣服，並不發表意見，他今天的工作就是模特，這兩個女孩子的審美水平的確還不錯。
“程叔叔！”討論了半天，兩個人只好向專業人士求助。
程彥冰點頭：“都不錯。”
“要更好的一套嘛！”再次異口同聲。
青春活潑的女孩子就是會鬧，程彥冰忍不住笑了，擡手示意旁邊的店員過來。一會兒店員驚訝地跑到一旁請來男裝部經理，彬彬有禮的經理同時帶過來的還有一個貴賓專用的貴賓服務掌上電腦。
程彥冰全身上下什麼卡都沒帶，但是在現在科技發達的社會，實物的卡片反而不是那些處於所謂金字塔尖的人最愛用的表明身份的方式。一連串賬號密碼輸入完畢，掌上電腦聯通了程彥冰的賬戶和資料。經理恭敬地收好掌上電腦，親自爲程彥冰服務——天，這是開業到現在難得見上幾次的星鑽級貴賓！
直接把兩個有點反應不過來的女孩子領到精品專賣區，程彥冰開始研究這裡的服裝。老實說這裡的東西即使是一件小小的飾品都上萬，衣服更是誇張到十萬左右，卻也並不是程彥冰最滿意的，但是既然已經來了這裡，也就好好的在這裡挑吧。
“等……等一下……程叔叔，我們……”
“請放心隨便挑選，這位先生使用VIP賬號剛好抽中了我們這裡的豪華新春大禮，今天他可以在本商場購物十件，全部免費。”經理精明得很，當然知道怎麼跟兩個女孩子解釋比較好，既沒有透露程彥冰的星鑽貴賓身份也合適地讓兩個女孩子接受了程彥冰的贈禮。
程彥冰點頭默認，繼續看衣服，然後開始挑選搭配。轉眼，兩個女孩子手裡就拎了七八個精裝袋子。
本來程彥冰還想繼續挑的，兩個女孩子一擁而上把他按在椅子上，左邊的白曉然盯了他半天，現在終於有決定了：“還剩下三樣東西，讓我們來給你挑！不要動不要動！”
趁着她按住程彥冰的功夫，孟思琦已經撲過去把兩個人私下討論好的一件米色長款風衣、一條棕色圍巾和一條牛仔褲取過來。程彥冰欣然接過來拿到試衣間去換，出來的時候，周圍所有人都看呆住了。
順手從旁邊拿過一頂帽子戴上，再挑了一雙手套，程彥冰走到兩個女孩子面前：“謝謝你們，這一套很好。”他難得會誇獎別人，這也不是在說假話，因爲他確實對身上這一套很滿意。
“實在……太……帥了……”憋了半天想不出來什麼詞，孟思琦只擠出來一句極爲普通的讚美。至於旁邊的白曉然……她看呆了。
“有點晚了，你們早點回去。”程彥冰戴上手套，剛剛商場報時，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整，兩個女孩子晚上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等一下，請你收下這個！”白曉然終於回神，趕快從自己的小包包裡摸出來一個用布繩子穿起來的小白熊掛飾。本來想直接踮起腳就給程彥冰掛上，但是對方個子比她高太多還戴了帽子，不方便。程彥冰笑笑，摘下帽子彎腰，白曉然踮起腳尖把小白熊掛飾給他掛上，休閒款式的大衣、棕色的圍巾再配上一條無比可愛的小白熊掛飾……這個搭配有些怪異，不過程彥冰顯然樂在其中，又把帽子戴上：“謝謝。”
把兩個女孩子送上商場前的公交車，程彥冰一直在車站看着公交車遠去，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車站人不少，但是孤獨的感覺不是身邊的人多就能消除的。他轉身從人羣裡出來，繼續一個人在街上散步。除了脖子上那個厚重的裝了追蹤器的項鍊，他什麼電子產品也沒戴，而且他暫時不想聯繫什麼人，只想一個人散步而已。
兩邊店鋪依然熱鬧，但是這隻對每個願意進去的人有誘惑力。落雪的夜晚寒風瑟瑟，走到安靜的街心公園，程彥冰看到積了一層薄雪的兒童鞦韆，過去拂開雪坐下。
手套的保暖效果還不錯，被針扎破的指尖沒有再被寒風凍得木木的疼。把頭靠在連接鞦韆木板的繩子上，程彥冰的目光被街燈下一片片飄落的雪花吸引了。滿目的落雪，滿目的白，滿心的寒冷，滿心的哀。
從冷凍中醒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晚了，最戀慕的煥宇一直被封乾照顧着，對於他這個只知道貪戀着煥宇的關照，在煥宇陷入昏迷之前什麼也沒有爲煥宇付出的人，失去煥宇纔是正常會發生的事情吧……
那個在宴會上拿着糖果過來，蹲在一個人躲在柱子後面的他面前溫和微笑的大哥，那個在他渾身是傷摸進家，抱着他輕聲安慰，然後以利落的決斷命令下屬通過各種渠道爲他擾亂本家追蹤線索的大哥，那個會輕輕拍着他的頭說“彥冰真是任性”的大哥……最終還是有了屬於他自己的愛情。
二十一年過去，他爲了救煥宇而拼了命做出來的虛擬網遊已經被建設得很好，他爲那個虛擬又自由的世界而迷醉，所以全心投入。的確，他在那個世界裡自由而快樂，被溫暖着，被接受着，甚至被理解，被保護。這都是他曾經想都不敢想的生活，雖然世界虛擬，但是感情充實。
有共同愛好的朋友，會對他撒嬌親暱的養女，被他的光芒吸引過來的輝煌焱和默默守護他的徵用品冥河……他感受到了一直渴求的東西。
但是，這是命運給他的玩笑嗎？因爲第一次讀到了對方眼裡的孤獨，所以徵用——這是他的世界，放肆又何妨？
他錯了，他玩不過命運。
二十幾年前極端厭惡本家給他下藥的做法，一怒之下他丟下了沒有什麼強悍背景只有智商超高的科學家妻子杜海韻。哪裡知道，杜海韻竟然因爲他那一晚失去理智的行爲有了孩子，甚至因爲生下孩子之後無人照料而死去。而這個時侯，他在外面逍遙自在，盡情享受着自由。
他知道那個捕捉他關於愛情的心跳的冥河是程家的人，他知道他是程家現任的家主，但是他不知道，這個人竟然是自己的兒子。二十多年前他的離開爲現在的絕望伏筆，他以爲交易的最後他的離開就是解脫，但是他又錯了。
爲女兒縫製的長大後才能穿的婚紗，竟然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這個女人是他的兒媳，是將來會挽着他愛的那個人對他說“爸爸您好”的女人。那一刻他的心幾乎忘記了跳動，難道要說程輝是在背叛？不，沒有，程輝只是在履行一個準新郎的責任而已。他身邊的女人才是將來會跟他在一起的人。
血緣這一道牆，他們永遠也越不過，就是他可以不在乎這些，也無法強迫程輝也不在乎這些。
白色的霧氣透過圍巾，很快消散在寒風中，雪漸漸小了，風卻似乎更加凜冽，是因爲夜更深了嗎……
頭越來越沉重，抓着繩索的手也漸漸失去力氣，穿得一點也不少……明明還加了一件衣服的……怎麼會……這麼……困……
一雙手在程彥冰即將從鞦韆上掉下來的時候將他接住，繼而擁進懷裡。程彥冰呼吸灼熱，額頭髮燙，眼神連焦距也對不準，只是一片迷茫地看着擁住自己的人。
“我來接你走了……”輕柔地解開圍巾，封焱低聲說。
不行……跟他走……他的行蹤……危險……程彥冰的頭昏昏沉沉，努力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我知道。”封焱把圍巾捲起來，取下小白熊掛飾，繼而將圍巾細細墊在厚重的金屬項鍊下。
讓程彥冰躺在雪地上，他用自己的手穿過並不寬鬆的項鍊。因爲項鍊下面墊了一層圍巾又被封焱的手穿過，此時程彥冰呼吸有些困難。
“放心。”裝了□□的□□小心地對準項鍊最脆弱的地方，槍口抵着那處接口，深深按進雪中。
一槍，子彈打斷了項鍊的金屬扣。有封焱護着，程彥冰雖然嗆了幾下，但總算沒有受傷。
“彥冰！”程輝一路問過來，剛剛找到這裡就看到這麼恐怖的場面，驚得魂都快飛了。見程彥冰躺在地上對自己伸出手，程輝不顧封焱有槍，衝過去就用自己的身體把封焱的槍口撞開，抓住了程彥冰的手：“我在這裡！”
程彥冰戴着手套的手有些無力，輕輕握了握程輝的手，然後沒等程輝和封焱再說什麼就暈了過去。
程輝這時纔看到封焱打斷的是程彥冰的項鍊，而且現場的一切無不明白地表示出封焱的目標是項鍊而非程彥冰……項鍊？
封焱拎起程輝的領子，意外看到他右邊臉頰上有顯眼的掌印，不過還是毫不留情繼續在上面加了一拳。到底他是混黑長大的人，如果不是留了幾分力度，程輝只怕一時半會兒還爬不起來。
擦着嘴角的血跡，程輝勉強站起來，走到這邊把程彥冰抱進懷裡：“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剛剛捱了兩次打，現在他的口齒還有一些不清楚，半邊臉頰火辣辣的疼。
封焱把槍插回去，冷漠地看着他：“你搞清楚，我是接了僱傭命令纔來幫他的，找我來的是林家的老爹。”掃了一眼程輝懷裡的程彥冰，他繼續看着程輝，“林家的老爹是他當年拼了命做出那個遊戲也要救的人，也是現在最瞭解他的人。起碼跟你這種不負責任的‘騎士’相比，林家的老爹更能照顧他。”
“告訴我這個項鍊是怎麼回事？開價。”程輝頭也不擡，小心地拂去程彥冰衣服上沾着的雪。
已經覺悟了嗎……看這個樣子，他已經做好準備要跟程家開戰了吧……現在絕對不是最佳時機，看樣子這個傢伙剛剛失去某個極強力的後盾。沒有那個女人的幫助，他成功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即使是這樣也要去拼？
似乎知道封焱在想什麼，程輝撫摸着程彥冰的臉，低頭輕輕吻在昏迷的程彥冰的脣上，然後繼續頭也不擡地看着程彥冰：“我的最低目標只不過是毀了程家而已，現在已經可以動手了。”
“開價的話再說，這個項鍊是你們家老爺子給的，林家老爹推測裡面應該有追蹤器。”程輝撿起斷裂的項鍊擺弄了一下，果然有一個已經壞掉的小型裝置從項鍊墜子的夾層裡面調出來。
程輝的心一瞬間有刺疼的感覺，程彥冰讓他親手給他戴上這個，是因爲想跟他劃清界限嗎？！忘了吧！一起忘記那些血緣、那些交易，唯一需要記住的——只有愛而已！
“……我想委託你……把他……和雪戀先帶走。”抱着程彥冰站起來，程輝注視着懷裡程彥冰的臉，像是要把他的面容刻印在靈魂深處。挑戰程家的成功率在他和蘇鏡紅劃清界限的時候就已經只剩下三成，但是無論如何他不能讓程彥冰再受到傷害，絕不！
“如果你失敗，林家老爹會來接走他，你一輩子也不用再見他了。如果你成功，我要你現在私人擁有的所有程家股票市值那麼多的佣金。”
程輝是程家家主，擁有15%程家的股票，作爲星際三大商盟之一的掌權家族，程家所有股票15%的市值簡直就是一個說出來會讓普通人直接暈厥的恐怖金額。但是這個價錢才勉強配得上給程彥冰找的保護……程輝再次輕輕吻了程彥冰一下，將他交給封焱：“成交。我的條件只有一個，絕對要保護他們。我一定會來接他走。”
封焱接過程彥冰，示意把車停在旁邊的下屬過去從程輝的保鏢手裡把程雪戀帶上。黑色豪華防彈轎車在雪地上畫出一個漂亮的弧線，遠去。
遠遠看着車燈消失在寒夜中，程輝深深吸了一口冷氣：準備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