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意逼人，金龍峽的落葉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亂石，死屍，相互堆疊在一起；溪水，血水相互交融成一片；枯葉在暗夜中，隨寒風起舞。
天上不時飛過一隻蒼鷹，長空中嘹亮的鷹啼，斷斷續續地傳到士卒的耳中。與之相對的，是一羣烏鴉持續不斷的聒噪聲。
夜寒，秋寒，人心更寒。
達延汗的心裡就蒙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圖魯博羅特冰冷的屍體躺在帳中，達延汗紅着眼，眼中閃爍着光芒，一言不發。
他今年才三十來歲，他的長子不過十八。
這次南下本是想着能活捉汪直，替老婆滿都海報仇。哪知不但賠了夫人又折兵，還白髮人送黑髮人，連親兒子都沒了。
王帳中的氣氛十分壓抑，各部王公和將領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把達延汗這頭草原上的雄獅激怒。
達延汗顫抖着，用手把大鬍子的眼睛合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兒身邊的怯薛軍護衛呢？”
博力斯彎腰回道：“大汗，蘇魯不花等人全都戰死了！明軍裡有個神箭手，每一箭都正中他們的要害，圖魯博羅特也是被他射死的！”
“你是說我們草原上的哲別，還不如那些軟弱的南人嗎？”
達延汗的眼睛通紅，現在的他，彷彿一頭想要擇人而噬的猛獸。
“大汗，我們的哲別也給明人帶去了毀滅性的打擊。至少有一成的明軍，站不起來了。”
博力斯只一瞬間，額頭上便冷汗涔涔，達延汗在草原上的威勢可見一斑。
就算屠了這五千明軍，也換不回達延汗的兒子。博力斯拿這一點去辯駁，顯得蒼白無力。
“啓稟大汗，明軍派使者過來了！”一個小卒奔入王帳，向達延汗稟道。
“好，好得很。他們還敢派人過來！”
達延汗冷笑幾聲，坐回主位上，厲聲道：“把那人帶上來！”
何琨被領到達延汗的帥帳中，他的兩條腿還在不停地打着顫兒。他一進來就看見達延汗眼睛血紅，恨不得吃了自己。
何琨想着劉公公給他許諾的高官厚祿，把心一橫，直接開口道：“可汗，汪公公得知令郎陣亡，提出休戰。只要你們吐出這次南下擄掠的人牲財帛，我們就絕對不主動發起進攻！”
“呵，呵呵，貓哭耗子假慈悲。本汗怎麼做事，還輪不到一個太監來指手畫腳！”
達延汗冷笑一聲，指着何琨道：“我看你也是個太監，莫非就是汪直那廝的走狗？”
何琨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我雖然是個太監，卻並不怎麼得他看重。不然也就不會被派到這裡來了。大汗可莫要遷怒於我。”
達延汗玩味的看着何琨，嘶聲道：“哦！想要我不追究，你就老實點，把金龍峽明軍大營的情況說個清楚。明軍是不是還在金龍峽佈置了伏兵？”
“我雖然身子殘了，卻不會出賣我軍情報，可汗可是看錯人了！”
何琨被木天凌威脅過，怕回去被誅九族，除了讓他說的話，別的一律不說，表現得倒是十分硬氣。
“好，很好。本汗最欣賞不怕死的人。”
達延汗忽然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手，門外進來兩個守衛。
“明使不怕死，本汗也不爲難他。你們留下他的鼻子和耳朵，把他放回去吧！”
何琨臉色大變，嚇得直接尿了一褲子。
說好的不爲難我呢？
“不要啊，大汗，，我全招了！金龍峽裡就只有五千明軍。而且根本沒有什麼汪直，裡面的監軍是劉瑾劉公公！就是他射死的大汗之子，真的不關我的事呀！”
何琨就是個軟骨頭，根本不禁嚇。一張嘴像竹筒倒豆子似的，直接把木天凌賣了。
“劉瑾？他怎麼會來這裡當監軍？他不是小皇帝身邊的紅人嗎。說，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達延汗眼中精光一閃，他打了半天，都不知道對手是誰。現在驟聞明軍陣營裡面，竟然還藏着一個劉瑾，這絕對非同尋常！
“大汗，金龍峽只有五千人馬，下午還損失了一成。冤有頭債有主，大汗要報仇就去找劉公公，何必爲難我一個殘廢。”
“劉瑾！”
達延汗咬着牙齒，念出這個名字。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太監是個軟蛋，他甚至都不會知道真正的仇人。
“我必將你挫骨揚灰！”
達延汗怒目圓睜，暴喝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他的耳鼻留下，轟出我的大營！”
“不能啊，大汗，你不講信用！”何琨面色灰敗，被守衛拖走，嘴裡猶自大喊大叫。
“真是聒噪！”
達延汗站起來，對帳中衆人道：“劉瑾不過是個權閹，他千里而來，射殺圖魯博羅特，還派人來羞辱本汗，各部衆莫非能心安理得地坐視嗎？”
衆人都低下了頭，他的親信將領更是羞愧的臉色都變得通紅。
“今夜，本汗就要取劉瑾這個閹宦的狗頭來祭奠我的孩兒。諸位，不要讓草原上的漢子蒙羞！”
達延汗一番慷慨陳詞的演講，把一衆蒙古武士激得熱血沸騰。
他見軍心可用，便繼續說道：“博力斯留下，其他人去準備夜襲明營！”
“大汗，明軍營柵立於要道，居高臨下，營防又修的特別好，我們晚上攻打，實在太多不利了！”
博力斯苦勸道：“大汗，與其在晚上白白折損兵力。不如，明天一早再發起攻擊吧！”
“哼，你懂什麼！劉瑾很明顯是以自己爲餌，吸引我們攻打。一定調集了別的明軍部隊往這裡趕，想把我們圍住。”
達延汗冷笑道：“他不過是個太監，根本不瞭解我們的作戰方式。想包圍我們，簡直是癡人說夢！今夜，本汗就先吃掉這個餌，在轉過身來對付明軍的援軍。”
達延汗把手放在博力斯的肩膀上，鼓勵他道：“博力斯，你一向謹慎有餘，我給你三千兵馬，做好哨探。一定要保證我大軍後方的安全。”
博力斯勸不動他，只好領命應是。
達延汗做事雷厲風行，分配了任務後，便親帥四萬大軍，夜襲明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