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受驚道:“九哥?聽到沒?狗叫!”
這種怪聲,在農村,只有狗看見髒東西或者是狼進村子時,纔可以聽到,因爲這兩種狀況下,狗是極其膽怯的。
張半瞎摸出他的銀匕首,對我說:“你把刀隨身帶好。”
“啪啪”,他試着拍打幾下手電筒,手電筒燈泡裡的燈絲燒得赤紅,打出來的光是橙黃色的,極其黯淡,不能用來照明。於是,他快速擰開手電筒後蓋,倒出兩截大電池,分別用牙齒咬癟,再次上上,燈光就明亮多了。他重重地把手電摜在我手心,彷彿託付了我一件國寶,對我說:“手電筒就是你命,千萬別丟!”
他的話加深了我對躲在黑暗中那些陰靈的恐懼,本能地左顧右盼。獸獸賴在地上不走,我連踢它幾下,它都不理不睬。我沒工夫喚它勸它,只好脫下外套,把它包在裡面拎着。
張半瞎說:“你待它好,它關鍵時也會救你。”
龐都古城,不見一屋一棟,到處是高大的喬木和低矮的灌木,皆叫不上名來,穿插其中的是火把草,隨微風搖曳。地勢高低不平,讓人時刻處於顛簸狀態,張半瞎說這是故意迷惑我們的方向感,讓我們在其中迷路。
我驚慌:“那你還走?帶着指南針啊?”
張半瞎胸有成竹道:“指南針?那都是唬小孩的玩意兒。我靠的是身體對大地磁力線的感應來定位,準得很!”
他雖然說地輕鬆,似乎百分之一百可以直穿龐都古城而過一樣,但是越往深處走,氣氛越陰森。樹杈枝葉,張牙舞爪,好似一個個窮兇極惡的魔鬼。耳邊還不時冒出一兩聲狗叫聲,極度恐怖。
來到這一處,是個下坡路,走着走着,兩邊的坡壁漸漸高過我們頭頂,氣氛變得更加壓抑,喘氣都小心翼翼。獸獸始終屁股對外,頭朝下,靜止不動。它是快活,被人保護着。我看着它,羨慕不已,腳下忽地被東西絆一下,差點摔個狗吃屎,還好被張半瞎及時伸手扶住。
他問我:“怎麼了?”
我一邊說“被什麼東西絆了”,一邊回頭來找。恍惚間,看到地上躺着一個黑色的東西,長長、窄窄的。我靠近看,大吃一驚,是一隻渾身潰爛的死狗,隱約聞到一股惡臭味。我捂着鼻子躲遠,沒想到一陣更惡臭的屍體糜爛味撲面衝來,不光聞得我作嘔,連眼睛都被薰得眼水直流。
原來不遠處的前方狗屍遍野,不見蛆蟲滾滾,卻見一簇簇細麻的小黑點涌動,甚是嘔心。張半瞎硬着頭皮,偵察一番得出結論是:“狗眼生前被消瞳,眼血被抽,看來劉掌櫃說的‘弒畜續陰’不假。”
我對這個“弒畜續陰”好奇,但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實在,實在是太臭了,比糞池炸開的味道還重,甚至連一直躲在我衣服裡的獸獸也被薰擡了頭,望望,又繼續把頭埋進衣服中。
“九哥!我們能回去嗎?架不住了!”
張半瞎也沒猶豫,當機立斷往回退,等臭味離去後,他說:“我們怕是走到人家拋屍的山窪裡了,我們走這邊,從林子裡穿行。”
他說的這邊,是我們左前方,剛纔我們之所以選擇走中間,是因爲兩旁皆是密不透風的樹林。進林子後,路難走許多,但是聞不到腐臭味。撥草踏木,開路行路,身上的衣服、褲子被枝椏草葉割出一道一道口子,本以爲這樣歷經千辛萬苦能換來早日脫離苦海,從龐都古城出去,可就在我的褲腳戲劇性地被樹枝掛住的時候,四面一下傳來猛狗的羣吠聲。
聲音近乎癲狂,要一口吃掉人似的。起初,我以爲只是死去的狗的陰魂起鬨叫叫,不會對我們怎麼樣,誰知道一隻滿口淋漓鮮血的惡犬出人意料地從左邊躥出,前足的十支狗爪尖銳無比,鋒利賽刀刃。當時由於我正好彎腰在日弄被攪住的褲腳,所以張半瞎首當其衝!
狗爪那麼長那麼尖,直接刺上張半瞎,非死即傷。
我翹首斜視,活生生地見證了這一幕,我心涼,想:果然,九哥的劫還是到了,那我,我?沒了九哥,我只能等死。
八方犬吠,聽着像是它們勝利的號角,這讓我想起歷史劇中,項羽被敵軍圍困時的四面楚歌之悽慘場景。
“九哥,咱倆到此結束了!”我自言自語道。
“蔣神!臥倒!”張半瞎一聲聲嘶力竭的吼叫,張力破空四射。
我意外之際,趕緊伏地貼緊,擡頭見旁邊,張半瞎高舉雙手,結了一個奇怪的印,隨即而來一聲,“火遁----符滅!”
八張火符旋空散開,於半空密林中化成一團團熾熱火球,半徑隨時間越增越大,最後互相連到一起,將這裡的灌木喬木火把草等雜亂植物一通燒個精光。熊熊大火連燒不止,卻不往我們這邊靠,反而以我們這裡爲圓點向外圍發散輻射。紅火中夾雜着灰燼黑煙,神似一隻燒紅的大手夠向天空。
我無暇顧及這些,一用力,扯壞褲腳,掙脫樹杈,眼巴巴瞅着張半瞎,見他捂着右手腋下,以爲他完蛋了,傷心地說:“九哥,你真偉大,臨死之前還不忘救我!”
張半瞎作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說:“蔣神啊蔣神啊,我還沒死呢,你就咒我啦?”
他又笑,笑地很開心。
我掛了幾滴眼水在眼眶下,不明其白,問道:“九哥?你沒事?”
張半瞎鬆開右手,沾了一手掌的血,說:“只是被那狗劃傷了皮,沒大礙,不過我真要感謝你。僅僅三天時間,我的命真就被改了,躲掉了死劫。”
我謙虛道:“哪有?我什麼都沒做啊!”
張半瞎說:“本來我是要被那隻狗爪刺穿胸口的,結果只是劃破了點皮。哈哈!”
我第一次看到他能爲一件事笑開懷,忍不住說:“你都是看慣大風大浪的人了,就這點事,你就hold不住了?”
張半瞎收斂住說:“沒想到改命的效果這麼明顯。”
我若有參透說:“終於理解你說的‘人與人之間都在相互影響’,還是你看得遠,懂得利用別人改自己的命。”
張半瞎呵呵一笑,說:“但願你能成爲改變我一生造化的人,如果真那樣,我要感謝你八輩祖宗。。”
他的話太過正式,我感到尷尬無比,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語。
此時,包圍圈以外的地方大火漸熄,熱浪潮退,原本的暗黑森林成了遍地的紅木焦炭,草灰深處依稀透着猩紅的火燼,彷彿一對對覬覦我倆的眼睛。頭上的岩石受熱、降溫,發生熱脹冷縮反應,許多處自動往下掉落石塊,跟下冰雹似的,我好幾次被石塊砸中。
與之前山窪的地勢相反,這裡的海拔高度逐漸增加,有些地方高到幾乎要和頭頂的岩石相接觸。在草木的餘火照明下,我們看見前方地面像鋪了層白雪,皚皚白色。靠近後,才發現原來地上是一層石灰,已經吸潮和地上的岩石融爲一體。
張半瞎說石灰能防潮,能驅蟲,能制鬼,看來龐都古城裡的劉家蠟屍館離得不遠了。
我一激動,說:“好!我們去端了他的老窩!”
張半瞎告誡我道:“不能驕傲自大。像劉掌櫃這樣的老江湖,不但心計重,佈置計劃還很周密,他既然敢把我倆引進這裡,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幹掉我們。長路漫漫,艱險無比。”
我深有感觸,“怎麼世上總有動機不純的壞人呢?”
“利益唄!”張半瞎說得很輕鬆。
“如果人人一心向善,這世界會無比清靜。”我說。
張半瞎說:“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穿插其中的,不過是‘利益’二字。周恩來他們搞外交,前提都要保證咱們中國利益,人與人之間更注重利益。”
我嘆口氣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照這樣,什麼時候才能發展到共產主義社會啊!”
張半瞎輕柔地一笑,說:“你真肯煩神,只有社會經濟高度發達,人才可能停下腳步來審思自己的道德修養,精神文明才能達到一次高潮建設。一個國家,如果人民飯吃不飽,病看不起,甚至連話語權都沒有,你認爲理想共產主義能快速建成嗎?”
我欽佩地豎起大拇指,說:“講得好!”
閒談之際,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臺映入我們眼簾。這些高臺中間呈正方形,離地三米,四個角落架着鐵鍋,一週有四處臺階直通其上,不知道用來做什麼的。高臺不止眼前這一排,後面數量更龐大。張半瞎自言自語地說:“難道是弒畜續陰的場所?”
等我們上到高臺上時,纔看到幾十個排列整齊的深凹巨坑,每個大差不差,皆灌滿血水,而且每個巨坑的外圍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符文,成一圈向外輻射。
聞不都腥味,奇怪,我說:“九哥,這就是弒畜續陰?什麼意思呢?”
張半瞎說:“殺掉畜生,延續陰靈,應該是這意思吧,字面上來看。”
我想到那些狗屍,一下想通了,說:“我曉得了,畜生就是那些黑狗,它們被殺掉,血抽出來延續陰靈,屍體被拋在山窪中。真是殘忍!”
張半瞎言辭嚴厲,“喪盡天良,爲一己之利,幹出如此令人髮指的勾當,必遭天譴!”
憤恨難平,我和他皆一肚子氣。恰這時,我在高臺邊看到下方掛着的一具具死狗屍體,頭朝上,眼睛空洞。之前,張半瞎它們被人消了瞳,抽了眼血。我喊他過來看,問他:“你說消瞳,抽眼血,是什麼意思?”
張半瞎說:“消瞳就是用刀挖出瞳孔,放出的血,叫眼血,是一種極其殘忍的手段,因爲……”
他突然躊躇不語。
我好奇心重,追問他:“因爲什麼?”
“因爲挖瞳孔時,要求狗是活的。”
“啊?!”我一時間聯想到狗狗活生生被挖去雙瞳,慘叫連連的殘忍畫面,不禁出狂言:“我發誓要滅了蠟屍館!”
我一聲大吼過後,石灰地外,圍過來黑壓壓一片未知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