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媚兒坐在皇上身後看了很久了,那劉昊強高大威武、英氣勃勃,除了黑一點以外,還真是不錯,也不算委屈了沁兒。
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在那四五位青年將領中,無論是皇上,還是雲德清,都是明顯最看重年紀最輕的劉昊強。而另外幾位青年將領,看起來對他也是極爲佩服,事事以他爲首的模樣。
劉昊強今年才十九歲,眼看着就是五品都尉了。從現在的趨勢看,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就是雲德清的接班人。還有一種可能,被皇上破格調到別處重用,如同當年南海大將軍的空缺沒有合適的人選,還是雍親王舉薦了手下第一副手祁靖宇,也就是現在的海勇將軍。總之,劉昊強前程似錦。
丁媚兒越發堅定了要促成胞妹丁沁兒賜婚給劉昊強的念頭,那樣,這位嫡親妹夫兼姨表兄可不就牢牢地綁在了她同一條船上?而且,皇家賜婚,不僅表示男方被皇上看重,被賜婚的女方也是風光的。
丁媚兒的目光太過熱切,讓擅長偵查敵情的劉昊強敏感地覺察到了,眉頭微微蹙起。舅舅給他的家信中說了他娘和舅舅同丁大夫人的關係,還說了丁大夫人弄出的那些鬧劇,幸虧他爹孃都是住在忠義大將軍府的莊子上,否則還不被丁家折騰?
當然,大強舅舅也說了丁家的情況、丁媚兒現在的身份,提醒大強提防。這讓大強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猛然意識到自己早就見過那個所謂姨表妹,就是當年福星郡主爲了幫他們家而堅持買下那個白玉筆洗時嘲笑他的那位貌美心毒的紅衣姑娘。
當年丁媚兒那句“一個傻的,一個瘋的,報答?憑你?”,還有眼裡那滿滿的不屑和譏諷讓年僅十歲的大強深深受傷,感覺她就是說書先生說的那些狠毒自私的美女蛇,所以映像極爲深刻,這些年一直以此鞭策自己奮發努力。
這會兒,感覺到丁媚兒熱絡的目光,更加反感了,是想利用他,利用他們母親的所謂姐妹關係麼?真是上樑不正下粱歪,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
大強突然間想,如果顏嬪知道自己就是當年那個被她貶如鞋底爛泥的一身補丁的窮小子,不知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初生牛犢不怕虎,大強倒是一點不怕顏嬪吹枕邊風、使什麼暗招之類。大元帥說過,皇上是難得的明君。如果那麼容易被一個女人蠱惑,還算什麼明君?
皇后正好瞥見丁媚兒熱切的視線和大強的蹙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地笑道:“對了顏嬪,據說劉校尉的母親本是你母親丁大夫人的妹妹呢,不過早就斷絕了關係。還真是可惜呢,本宮看劉校尉就是個好的,教養他長大的父母必定也是極好。“
哪壺不開提哪壺,丁媚兒氣得咬咬牙,卻又無可奈何。之前她巴着馬貴妃,皇后就看她不順眼,現在馬貴妃死了,馬家完了,她就更加沒有倚仗了。
那邊血氣方剛的大強已經恭恭敬敬地給皇后行了禮:“謝皇后娘娘謬讚,微臣自幼家貧人微,但在爹孃的教導下也有自知之明,謹守本分,不敢妄攀顏嬪娘娘和丁家。”
丁媚兒寬大衣袖的裡層都快被她揪爛了,暗罵這劉昊強還真是鄉下巴子,不識擡舉。好歹她也是在人前有些面子的寵妃,丁家也是四品官家,還辱沒了他劉家不成?他那沒見識的父母不懂也就算了,沒想到劉昊強也這麼沒有腦子。後宮需要朝堂支持,朝堂不也需要後宮的助力?
她正在想着怎麼有風度又展現氣度地接了劉昊強那話,皇上卻哈哈大笑:“家貧有什麼?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要不怎麼都說‘寒門出英才’呢?劉校尉的父母可以教養出劉校尉這樣優秀的少年將士,國家棟梁,可不就比什麼都富有?對了,劉校尉好像也要二十了,家裡可曾爲你定下親事?皇后,你可有什麼好姑娘可以……”
皇后笑盈盈地正要回答,着急的顏嬪脫口而出:“皇上,臣妾的幺妹沁兒今年十四,端的是美麗可人,倒是正合適呢。臣妾母親因爲之前的誤會一直對姨母心懷愧疚,就想着將最疼愛的妹妹許配給表兄,親上加親,讓沁兒好好照顧、孝敬姨父姨母,也算是替她彌補欠疚。皇上,您可一定要成全臣妾母親這番悔悟之心啊。”
皇上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不置可否,只是一臉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強。
大強心裡一個咯噔,皇上不會真有此意吧?他可不想跟眼前這所謂寵妃、還有那樣一家人扯上任何關係。
再說了,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小蘋果,大元帥說了這次梅姨見過他後會決定下來,他纔不要什麼丁家的女兒,管她什麼美麗可人,他都沒有興趣。
大強還年輕,又是寒門出身,不像那些官家子弟從小就會接受某些官場政治方面的教導,哪裡懂得那麼多隱晦的東西?打仗他頭頭是道,看臉色、見風使舵、說一句話衡量來衡量去那些,就半點不行了,更別說要他去猜測皇上的心意?當下大急道:“回稟皇上,家父母已經在爲微臣議親,想着趁這次微臣回京定下來呢。”
皇上看大強急得一腦門子汗,兩額青筋暴露,不禁好笑:還是太年輕啊,沉不住氣!
不過,呵呵,多磨練磨練就好。好在雲德清也還正當壯年,有很多時間來培養磨練這些年輕人。再者,武將若是也都像文官那樣心思深沉,九曲十八彎的,他就要頭疼了。
丁媚兒見皇上沒有迴應,有些怯了,又氣又怯。她知道皇上不喜丁家,其實她父親和二叔之前也在軍中任職,可惜太過投機取巧,既想要軍功又不想去邊關前線,早年就謀關係先後調回京城。父親在兵部當差,二叔在巡城指揮署。十年了,兩人都幾乎沒有怎麼升遷。
現在,皇上會僅僅爲了她就逼劉昊強、逼劉家同丁家結親嗎?若是剛進宮那時候,丁媚兒還會有這樣的自信。但是……,這些年下來,皇上的若即若離、喜怒無常,還真讓她多了幾分自知之明。
果然,皇上笑着對大強擺手道:“莫要緊張,既然你爹孃已經在爲你議親,朕也就不越俎代庖了。朕也不喜亂點鴛鴦,你莫擔心,哈哈。皇后,待劉校尉的父母談妥了親事,你再安排給他們賜婚吧。像劉校尉這樣的得力將士要爲大周戍邊立功,將來的妻子則要爲他們照顧父母,撫育子女,朝廷願意給他們更多的體面。”
皇后愉悅地應下:“皇上放心,這事交給臣妾了。”四皇子現在跟在皇上身邊很受重視,皇上經常還會親自指點,只要不出大差錯,將來……,這些人很可能都是四皇子的得用之人,皇后自然樂得給這份人情。
大強喜得趕緊再次跪下行大禮:“微臣謝皇上皇后厚愛!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金喜達、書傑、和雲德清也是笑意盎然,大強能給秀桃掙得這份體面,他們自然是替秀桃高興的。
丁媚兒卻是一臉慘白,皇上根本就當作沒有聽到她說的那番話吧?不,如果真是那樣也就算了,可皇上那句“朕也不喜亂點鴛鴦”明顯是針對她的話說的。
丁媚兒沒有想到大強如此難搞定,她本以爲今日這麼好的機會,無形中“借”了皇上的勢“壓”他,必定手到擒來,哪曾想,一個初出茅廬的寒門小市井竟然如此膽大張狂?
丁媚兒察言觀色最是厲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大強眼裡對她的不屑和厭惡。她真是想不通了,劉昊強爲什麼對她如此反感,就爲了長輩人的舊恩怨,還是那次母親在大街上對他母親的辱罵?
難以接受這種挫敗感,丁媚兒硬着頭皮悄悄向皇上請求,宴會後單獨與劉昊強說幾句話,只說爲人子女,想爲母親彌補一些缺憾。
皇上垂眸細啜一口茶,沒有人能看得到他眼裡的內容,擡起頭來才“嗯”了一聲,他沒必要反對,有人願意出來幫他考驗、甚至磨練他的臣子,他向來不願意拒絕的,特別是那些年輕的、翅膀還未長硬的臣子。
不僅皇上這麼想,當雲德清聽到說顏嬪要留下大強說話時,也是不動聲色地點頭道:“那你去吧,我們先回去了。”沒有一句多餘的交代。小鷹要展翅高飛,就要自己去撲愣,自己去面對和解決形形色色的問題。否則,就算翅膀夠硬夠強健,也躲不過隨時射出來的暗箭。
再說了,皇上都應了,他管那麼多幹啥?
丁媚兒看着一臉冷淡的大強,勉強自己笑道:“表兄,姐妹骨肉,打斷骨頭連着筋,一家人以和爲貴纔是正理,才能互相幫襯。母親在大街上誤會姨母是不對,但秦家舊年的恩怨也不是母親造成的,還望表兄能勸說姨母和舅父,以免日後的缺憾,這纔是爲人子女的孝道。”
大強本不是黏糊之人,又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被留在後宮說話很不自在,更是毫不委婉了:“不敢擔顏嬪娘娘的‘表兄’二字,微臣自幼家貧,沒讀過什麼書,不懂得太多大道理,只知道既然白紙黑字地斷絕關係,就是沒有牽連了,既然母親和舅舅不想高攀貴人,微臣也要跟着謹守本分纔是孝順。顏嬪娘娘乃後宮貴人,微臣在此回話多有不便,娘娘沒有什麼要事的話,微臣就告退了。”說着就要轉身。
“等等,”丁媚兒惱羞成怒,“你我表兄妹也是第一次見面,就爲了長輩之間的誤會,有這樣深的不悅嗎?”
大強臉上掠過一抹冷笑:“娘娘乃貴人,貴人多忘事,微臣和父親九年前可就見過娘娘了,只是娘娘高高在上,哪裡會將我們那樣卑微的小民放在眼裡?那時微臣的母親病重,若不是福星貴郡主自幼心善,買下微臣家那塊破損的白玉筆洗,幫了我們家一把,微臣的母親早就辭世了,又怎能捱到京城來讓丁大夫人在大街上‘誤會’?更談不上再來解除誤會,重續骨肉情意了。”
丁媚兒的記性一向很好,何況她一直記得當年的被羞辱之恨,剛進宮時還想着得勢後報復徐念兒呢。後來認出書瑤又再次憶起當年的事,哪有那麼容易忘記,此刻大強一說,那一幕頓時清晰地映在她的腦海中。
“你……你就是那個……?”丁媚兒指着大強,一臉的不可思議,面前這位高大英武的少年將軍就是當年那個瘦弱不堪、一身補丁的小男孩?
“娘娘認不得微臣,總記得微臣當年說過的‘莫欺少年窮’吧?”大強依照規矩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