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若呢？”甘明琮突然開口道。
林嘉若看向他，少年清澈的面容上帶着清澈的痛苦和憤怒。
“你們都懂得算計，都懂得保留，你們都那麼厲害，那爲什麼那一年，阿若才十一歲，卻被逼到走投無路？只能向我求援？”
“那年，我也才十三歲，從未帶過兵，我收到阿若的求援信時，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我不出兵，就再也沒人幫她了——”
“你說那些跟你沒關係，那這些，跟你有沒有關係？跟你們有沒有關係？”
淚眼朦朧之中，看到那少年緊握雙拳，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邊，就像她最艱難無助的那年一樣。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們都懂得算計和權衡，或許那一年的事，他們都已經各有安排。
可是她不懂，沒有人告訴她那些。
那一年的事，留在她記憶中的，只有無辜倒下的每一道身影，惶惶度過的每一個日夜，還有父親出征前的視死如歸。
她突然不敢去看對面那人的神色，怕看到的是深思熟慮的周全。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去，眼前、耳邊，都彷彿被什麼矇住了，看不清，聽不明。
“阿若！”熟悉的身影向她靠近。
她搖了搖頭，失聲喊道：“不要過來！”
“阿若，你聽我解釋！”他小心翼翼地懇求道。
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很想朝他發火，朝他大吼大叫，可是理智卻告訴她不要胡鬧，他一定有足夠的理由解釋這一切。
她知道他能解釋，知道他們都有理由，可是爲什麼心裡還是覺得很難過？
“我想一個人靜靜……”她低着頭，聲音哽咽，“我聽你解釋，但是我想晚點再聽，可以嗎？”
那女孩兒分明受了委屈，卻忍氣吞聲，低聲下氣，一絲脾氣也沒有發。
林致之看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着她轉身跑開。
“阿若！”甘明琮忙要追上，卻被人一把拉住。
“阿若傷心了，我去陪她！”甘明琮掙扎着喊道。
“用不着你陪！”林致之冷冷一聲，將他往後一丟，自己追了出去。
林嘉若策馬狂奔，雖然眼前空無一人，身後卻馬蹄聲陣陣。
她根本不可能一個人靜靜，從小到大，她就沒有一個人過，用的是別人安排的人，走的是別人安排的路，連受的苦難挫折都來自於別人的安排。
她不能拒絕，不該拒絕，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林嘉若突然勒馬，身後的十幾人也跟着勒馬。
面前是一片樹林，身後是她的公主衛，只要她進了林子，她的侍衛們也會盡職盡責地跟進去，不會令她落單。
所以她進去有什麼意義？她跑出來，喊着要一個人靜靜，是不是很可笑？
她剛剛自嘲地笑了笑，身後突然響起了稀稀落落的馬蹄聲。
林嘉若回頭一看，她的侍衛們正緩緩退後，正好將其中一人顯露了出來。
那人有着她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容顏，青山秀水，蘭亭竹軒，她每次看到都會止不住地歡喜。
可這一次，她卻不知道拿什麼心情去面對他。
扯了扯嘴角，她迴轉身子，縱着馬兒，向林子裡走去。
意外地，身後並沒有再響起許多馬蹄聲，但還有一個人，遠遠地、默默地跟着。
林嘉若起初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漸漸地，情不自禁去聽身後的馬蹄聲，猜測他離得有多遠，要跟多久纔會說話。
然而，她慢吞吞地走了半個多時辰，他也慢吞吞地跟了半個多時辰，始終沒有開口。
眼看林子就要走到頭了，林嘉若終於忍不住調轉回身，蹙眉看着他，故意不露出心中的好奇。
他隔了十幾步的距離，也停了下來，朝她微微一笑，仍舊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就在林嘉若露出不耐煩的時候，他突然翻身下馬，走到她的馬側，朝她伸出了手。
林嘉若猶豫了一下，還是拉着他的手下來了。
他擡手拂去她頭頂的樹葉，柔聲問道：“一個人靜完了？”
林嘉若輕哼道：“我有機會一個人嗎？”
他笑道：“是，我怎樣都不會讓阿若一個人的！”
林嘉若又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心裡說不出是喜是惱。
他輕笑一聲，拉起她的手朝着來時的路走去。
“太倉的五十萬石糧食，都是蕭氏三兄弟賣出去的——”他緩緩說道，“他們拉攏朝臣，收買武將，都需用銀子，他們就盯上了太倉的存糧！”
“倒賣太倉存糧，並非一朝一夕，只是從前只賣三分之一，直到兩年前，二叔爲了陷害竇氏，在竇增入太倉署之後，鼓動蕭聿和蕭隸增加了買賣的分量。”
“沈家一直是蕭氏三兄弟的買家，卿言死後，子君不惜提高糧價，從蕭氏三兄弟手中購入更多，兩處一同使力——”他不禁一嘆，“但也沒想到，他們會把五十萬石全都賣了！”
林嘉若想了想，道：“永康十五年秋獵，太子夜窺帳殿，是袁宴設計的；袁宴和蕭瑕月和離後，就幫着蕭隸意圖奪嫡！”
她冷哼一聲，道：“後來軍糧失竊案也是袁宴揭發出來的，袁宴此人，心狠手辣，既然要拿軍糧案對付蕭聿，自然是鬧得越大越好，五十萬石糧食全沒了，才足夠轟動！”
越想越氣：“糧食在表姐那裡，袁宴也知道的，他們就合夥起來欺負我！”
林致之猶豫了一下，不情不願地解釋道：“沈家雖然是蕭氏兄弟的最大買家，可究竟買進了多少，袁宴也是不知道的，之所以五十萬石糧食都落在沈家，也是子君用了其他方式把流落在外的糧食都購入了——”
他的話沒有說完，林嘉若已經懂了。
蘭子君買入這麼多糧食，想必不只是爲了搬空太倉。
永康十四年冬，他帶着兵符去定州收攏靖南軍，如果順利的話，到永康十五年，或許將用得上這批糧食。
“那你呢？”她停住腳步，臉朝着他微微仰起，眼中帶着一絲不自覺的緊張，“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這一切是你安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