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道濟和尚趕過來之前,還以爲事情會演變成最壞的情況,失去理智,陷入某種狂熱的人羣會衝進許仙他們所在的小院,紅着眼,將那可憐的一家人拖出來,喪心病狂的殺掉那個可憐的還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
可是當他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羣,頓時整個人都沉默了。
哪怕他修行到了虛仙的境界,哪怕他靈山有名,只差一步便能煉虛爲真,得到大逍遙,大極樂。哪怕他佛法高深,看破紅塵,洞徹世事。
但看到這樣互相跪着,互相求着的人羣,也不禁沉默了。
因爲這跪着的兩邊,都沒有錯。想要護住許仙的許嬌容,李公甫他們沒有錯。同樣想要靠殺死許仙來挽救自己,挽救家人的那些人也沒有錯。
正是因爲大家都沒有錯,所以道濟和尚知道是他錯了。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放任這件事情蔓延下去,從一開始他們考慮的就不應該是那一場星空之外的賭鬥,而是應該考慮眼前的這些人。
如果阿彌陀最後問鼎靈山,踏上那最後神座的踏腳石,是眼前這些無知凡人的生死,那麼就算最後阿彌陀成就了那無上的偉大,也是錯了,從頭到尾都錯了。
想要度盡衆生的人,怎麼可以到最後卻是踏着衆生累累白骨而成就寶座的人。明明他們那些人匯聚在一起,從一開始不就是因爲信服阿彌陀想要渡盡衆生的偉大嗎?
怎麼到頭來,卻還是跟其他的修士沒有什麼兩樣,爲了一己之私,卻是可以踐踏所有的全部,那樣的修行,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應該是阿彌陀,整個靈山能要得起的。
輸了這一場賭鬥,敗的或許只是阿彌陀一個人,但如果用這樣的方法贏了這場賭鬥,那麼或許輸的就是整個靈山,整個佛門了。
想到這裡,道濟和尚再也無法冷靜對待,他知道林凡最後這一擊贏了,不管到頭來林凡到底有沒有達成他一開始的目的,但僅僅只是眼前這一幕,林凡已經徹底的拷問了整個靈山,乃至於整個佛門的心。
那顆自以爲琉璃純淨,可以包容衆生的良心。
修士可以冷酷無情,但佛不行,修士可以漠視衆生,但佛不行。靈山的佛,是衆生的佛,是萬物的佛,渡人之後方能渡己。
但現在,他們卻是連眼前這些人都渡不了,哪裡又能渡得了自己。
不只是道濟和尚此刻感受到了震動,法海也是同樣,他施展法術,水映之中,可以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看着那些互相跪拜,互相哀求的人,心中震盪,眼中閃過一抹不忍,嘆息一聲,看向林凡,“施主,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此情此景,難道還無法讓施主明悟嗎?”
林凡沉默不言,這一場劍走偏鋒的最後博弈,他看似冷酷漠漠,但他心中清楚,拷問的不僅只是法海和道濟他們,拷問的同樣是他自己的良心。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漠然的看着法海,因爲他知道到了這一刻,誰先忍不住,誰就徹底輸光了一切。
如果法海他們能夠忍住,殘忍冷酷,那麼到了最後,他纔是輸得一敗塗地的人,因爲他做不到可以漠視這些人真的死掉,做不到真的用踐踏衆生,不擇手段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哪怕他明知道就算眼前的所有人全都死掉,但只要燭九陰一念之間,一切就可以恢復如初,但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不可能漠然到那般的地步。
所以他給這一場博弈劃了一條線,他的底線,第四十八天的時候,如果法海和道濟和尚他們還是可以無動於衷,那麼他就認輸,痛快放棄,重來一場。
而現在離第四十八天還早,所以,他雖然心中動容,但臉上卻是面無表情,只是漠然的看着法海。
看見林凡沉默,法海頓時長長的嘆了口氣,不再多說,“罷了。你既然是鐵石心腸,那我也無話可說。既然到最後癥結終究在許仙身上,那麼就讓許仙來決定這一切吧。只希望到時候施主能夠遵守自己的承諾。”
說完,法海一甩衣袖,拿起陰陽二氣瓶,大步向着許仙所在的院子而去。
“師兄,難道你真的相信這妖道說的?”
法覺眼睛緋紅,死死的望着林凡,有些不甘心,對法海問道。
法海不說話,只是唸誦着心經,繼續往前走。
雖然現在很多事情他還不清楚,但他已經大概猜到林凡與道濟和尚之間應該是有着某種默契的,或者說從一開始林凡,或許還有之前那幾個妖族修士從天而降,來到這裡,應該就是爲了與道濟和尚他們爭鬥一場。
其中關鍵,他不想知道,也不願意去問,反正不管這其中到底有多少的內幕,又牽扯到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大人物,現在他的眼中只有這杭州城的百姓,只有這芸芸衆生。
至於其他,便是諸佛菩薩,又哪裡真的能夠高貴過這數十萬杭州百姓。
……
“姐姐,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這麼吵鬧?”
小青有些鬱鬱寡歡的趴在牀榻上,聽到外面的聲音,一會兒山呼海嘯一般殺氣騰騰,一會兒又沉默下來,腳步聲如雷一般,匆匆又停,最後隱隱還能聽到漫山遍野的哭泣聲,她就終於忍不住擡起頭來問道。
白素貞靜修着,法力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聽到小青的問話,心中也有些奇怪,睜開眼,站起身,“不清楚,可能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吧。我出去看看好了。”
“那我一起去好了。”
小青強顏歡笑,站起身來,“順便去打聽一下那些和尚有沒有從林凡口中逼問出解除瘟疫的辦法來。”
“小青。”
白素貞有些擔心的看着小青,“我不知道你和那林凡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那林凡喪心病狂,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罪不可赦,你卻是不能夠再與其有所牽連纔是了。”
“姐姐,我曉得的。”
小青就強笑一聲,語氣有些落寞,自嘲道:“是我之前有些犯傻了,以後不會了。反正我算是明白了,這個世上,除了姐姐之外,不會再有別的什麼人會真正對我好了。林凡,那林凡,只是一個妖道罷了。”
“莫說他做了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單單是他殺了小白他們,我就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了。”
小青說着,忍不住又有些難過傷心,卻還是強忍着不落淚,仰起頭,“姐姐,不說這些了,我們先出去看看吧。”
“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從那林……那人口中逼問出瞭解除瘟疫的辦法,現在正準備審判他,想要將他燒死呢。”
說到這裡,小青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淚水滑落,幽幽道:“好歹也是相識一場,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總得有個人幫他收屍吧。”
“我就去看看,看看他死掉的樣子,是不是還是那麼臭屁。說不定,會看到他嚇得哭出來的樣子。哈哈。”
小青強笑着,當先走了出去,白素貞就嘆了口氣,也不說什麼話了,默默的跟了上去。
出來以後,才知道事情原來並不是她們所想的那個樣子,林凡終究還是沒有開口,給出解除瘟疫的辦法。
這讓小青心裡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高興他的驕傲,果然是刻進了骨頭裡,哪怕是這樣的局面,淪爲階下囚,生死不能,卻還是驕傲的一往無前。
難過的是原來他終究只是一個陌路人而已。
“所以現在雖然抓住了他,但還是沒有辦法可以解除瘟疫嗎?所以,這麼多人跑過來,就是爲了求着讓那個叫許仙的人去死掉嗎?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小青嘆息着,目光穿過人羣,不由自主的卻是落在了法海手中的陰陽二氣瓶上,隔着瓶子,看不見裡面的林凡,但小青卻忍不住想,他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白素貞目光凝重,落在許仙身上,“本以爲抓住了林凡,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但想不到,到了最後竟然還是要靠這麼一個孩子來解決這場瘟疫。”
白素貞心中有些挫敗,看向許仙的目光不免有些憐惜,“明明其實什麼都還不懂啊,卻無端背上了這麼人的生死,我們修行這麼久,到頭來,卻還是要靠一個孩子來解決這場瘟疫,想想,都覺得慚愧啊。”
“應該還是會有其他辦法的。否則真要靠一個無辜的孩子的自我犧牲,才能化解這一場浩劫,那麼我們這些所謂的修士,修行到此又有什麼意義呢!”
白素貞看着許仙,心中莫名有些心疼,神色一動,提起長裙,向着法海走去,她想再試試,能不能從林凡口中逼問出解除瘟疫的辦法。
“沒用的。”
小青拉住了白素貞,“我知道他的,他做了決定,便沒有誰可以改變他的,除了他自己。你們是不可能從他口中問出什麼來的。”
“小青。”
白素貞有些不悅,想要呵斥,回頭處,卻看到小青已經淚流滿面,頓時慌了手腳,連忙安慰道:“小青,你怎麼了,怎麼忽然哭起來了。”
“沒什麼。沙子進了眼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