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從延璽殿出來,老太監語重心長地對於清說道。

“孩子,你若希望出宮,安總管能幫你,嗯?”

不料,於清卻只是搖頭,老太監見了,表情有些嘆息地點着頭,他又怎會不明白,這孩子xing格雖然溫和,對感情卻是固執得可以。

“這樣真的可惜了你,聖上如此執迷,任誰都左右不了……鄴國送來的皇子像極了當初的易將軍,只怕聖上已經認定了他……”

“鄴國的……皇子?”於清低聲重複了一遍,老太監不以爲意,繼續走着。

“安公公……皇上他,只要易將軍麼?”

“你不會明白的……但這次皇上着實是怒了,因爲惹怒了皇上而直接丟了xing命的人不少,幸好皇上念在你是督軍送來的人……”老太監嘆了口氣,呢喃道。

“你根本無法想象,柳華的下場……”

“柳華?”聽見這個名字,於清感覺些許熟悉,暗自開始在記憶中回想起有關的一切。

老太監見狀,稍顯慌張了一下,於清進宮的那一段時間,喬適正好不知所蹤,而當時全宮上下的人都知道,聖上待柳華很好。

按照時間推算,就算於清本早已忘了柳華,但如今自己這麼一提起,難保不會想起來。

柳華的事,是宮裡的囧囧,若趙仲衍再聽見些什麼流言蜚語,任誰都脫不了關係。

………

時間,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看見了…帶着稚氣的尚宇,還有那個女孩,她很喜歡笑,他總是叫她‘箏兒’但其實她的名字,叫尚箏。

“喬適哥,你就不怕我姐移情別戀嗎?她現在對那個趙仲衍可謂是‘朝思暮想’了啊!你就跟她說說吧,炎朝沒有一個好人!”

“小宇,喬叔叔也在炎朝當官呢!”尚箏笑着反駁道。

聞言,尚宇也意識到自己一時心直口快說錯了話,隨即望了望喬適,但喬適也只是笑,沒有說話。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姐,我看你壓根就已經忘了爹的事!”

尚宇這麼說着,其他兩人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尚宇便已跑了出去。

“爹一直希望小宇能進朝爲官,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換作是我也不能,誰願意爲仇人買命?”喬適這麼說着,神態似笑非笑。

“所以在他眼裡,趙仲衍就等同於仇人。”尚箏的話,只是一種結論。

“箏兒……”

“嗯?”

“趙仲衍就有怎麼好嗎?你們…只見過一面。”

尚箏聽了,先是笑了,在喬適注視了良久以後才說道。

“與其說我對他有好感,倒不如說……我喜歡從你的嘴巴里,聽見他的名字。”

尚箏的話,是喬適的意料之外。

“知道嗎?你從來就沒把誰的名字這麼放在嘴邊過,若真的討厭一個人,不可能會這樣的。”

“所以,我那麼留意他,都是因爲你的緣故。因爲你喜歡,所以……我也喜歡。”

最後的那句話,似乎被遺忘了很久,是想不起來,還是根本沒有存在過?畫面只是斷斷續續地出現,讓腦袋應接不暇,眼前一下子昏暗了起來……

“喬適……”

又是那道陌生的聲音,但始終……看不清他的樣子。

“嗚…啊呃……”他根本無發想象,自己是在怎麼一個狀態下。

“看着我!”男子沉聲命令到,喘息中,滲透着□的味道。

“殿下……”雙腿被強力的手臂禁錮着,身體一遍遍承受着猛烈的衝撞。聽見了男子的話,在渙散的意識中,只能作出簡單的迴應。

“痛…呃……不要……”因爲疼痛而繃緊的神經,被一次次的撞擊挑戰着極限,喬適壓抑着嗓音,卻依舊聽得出痛楚。

“你答應我什麼,爲什麼要幫他?箏兒是你害死的…知道嗎?”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

“妄想!看清楚在你眼前的人是誰!你沒有機會逃脫,忘了你爹說過的話?”男子吼着,手掌已經掐上了他的脖子,呼吸越發困難。

死亡的信息衝擊着大腦,在瞬間驚醒的時候,喬適毅然發現,緊握着的手心滿是冷汗。看看四周,依然是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炎國皇宮之內。

夢中那些片段,到底是夢境,還是真的記憶?喬適定定地坐在牀上,門外叫喚的聲音忽然響起,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呼喊,因爲聽得出顯得有些着急。

“公子…公子!殿下?皇子殿下?您在裡面嗎?”

喬適緩了緩,回道。

“什麼事?”

“公子你沒事吧?”

“嗯…到底什麼事?”兩人就這麼隔着扇門,幸好四周都很安靜,所以即使喬適的聲音不大,門外的人也能聽清。

“皇上傳召公子到延璽殿一聚。”

喬適聽了,身體僵了一下,說道。

“不去。”

“公子,你說什麼?”門外丫鬟的聲音顯得意外和恐慌,要知道皇上的命令是無人可違的,喬適的反應,讓她難以交待。

“我說,告訴趙仲衍,我不去。”

喬適看不見,門外的丫鬟早已說不出話,他竟然就這麼直呼當今聖上的名諱……

門外的聲音沉寂了一陣,隨後又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啊,茗兒姐!”丫鬟的聲音難掩喜悅。

“鴦兒?你怎麼來了?”

“安總管命我把喬公子請去延璽殿,但是……”被換作鴦兒的丫鬟停住了話,望了望緊閉着的門。

茗兒一下便懂了,輕輕拍了拍鴦兒的手道。

“行,你先回去,我幫你說說……”

“謝謝茗兒姐!”

鴦兒剛一離去,茗兒正向着怎麼開口,喬適便說道。

“茗兒,我說了不去,你不用再多說了,幫我準備熱水。”

“呃……是!”

是心疲倦,還是身疲倦,自己似乎忘了,當初選擇到炎國來的原因,是錯了嗎?該聽尚宇的話?但若不是這樣,換不回禹昂,橫豎都是死。

怎麼看事情都是由自己而起,總比拖累別人要好。既然不能自己選擇離去,那由趙仲衍把他送回去就最好不過。

那樣就可以結束了……

……………

“禹昂?”

“嗯?”彥禹昂應答着,但神情顯得無精打采,季宣宏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笑你這丟了魂似的模樣,在想着喬適的事情?”那日從宮裡回來,季宣宏便從他口中知道了來龍去脈。

他這般說着,彥禹昂始終沒有一絲笑意,回道。

“他變了…我終於知道,爲什麼尚宇總是限制他這麼多,原來……”

“尚宇他,一定比你更緊張,但喬適他大概不應該說‘變了’,只是…回到了從前。”

“只是,回到了從前?什麼意思?”

季宣宏旦笑不語,答案昭然若揭。

“你早就認識喬適嗎?那爲何那日在宮裡遇見他,你卻隻字不提?”彥禹昂質問着,雙眸是強烈的注視。

“也許這跟尚宇對他所作的原因一樣,如果他忘了從前會比較快樂,那麼我這麼屬於他‘從前’的人,就不應該再架入他如今的生活。”

“那你覺得自己的決定對了嗎?”彥禹昂皺起了眉,在炎國的時間越長,接觸的人越多,越讓他感覺到,他所熟悉的喬適,隨時都會消失。

“不知道,但趙仲衍如今是改變了,也許……”季宣宏輕嘆着。

“因爲他改變了,所以喬適就應該留在這裡?我不會讓他這麼下去的!”

“那你認爲要怎麼做?把他帶走?”

季宣宏的話,讓彥禹昂沉默了,喬適也說過類似的話。他的確,沒有辦法。

……

那日,喬適果真沒到延璽殿,翌日,趙仲衍竟親自到薰陵殿找他,喬適竟也敢把國君拒之門外。

事後趙仲衍不但沒有怪罪,反倒命人送了一批又一批貢品。宮裡頭的人又不免將這鄴國皇子,與當今聖上的關係胡亂猜測了一番。

但□不離十都會說,皇上之所以待他好,是因爲這鄴國皇子長得像易將軍。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始終還是傳到了喬適的耳邊。

其實,不見趙仲衍,只是很單純地,不想讓他看見他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但手上的傷,復原得很慢。

倚薰陵殿前的大樹邊,夜裡在腦海中出現的一切畫面,讓喬適陷入了沉思。

“總算看見你了。”

一道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喬適轉過頭一看,竟是趙仲衍。背脊一僵,下意識地將袖子握緊了。

“聖上。”

“難得你也會緊張。”趙仲衍調笑着,喬適這才稍微放鬆了些。

“不是緊張,而是……”雙眼注視着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人,話沒繼續下去。

而是因爲…我發現,自己開始有點害怕面對你了。

“嗯?”

“宮裡的人把話傳的很離譜,聖上是不是該學學避嫌?”

“沒這個必要。”或許我有那麼一點期待,期待他們所說的話,可以傳到你的心裡。

——天下只有一個喬適,但趙仲衍身邊,卻能有無數個他。

那句話,誰說過?到底……趙仲衍要他留下,是爲了什麼?

痛……

頭上強烈的疼痛在叫囂着,就連趙仲衍的話也無暇應答,徒然睜開的雙眼,看見的確實一片黑壓壓的景象。

“聖上…你請回吧。”

“什麼?”趙仲衍說着,雙眼卻留意到了喬適那越發蒼白的臉。

“你怎麼了?”

喬適搖頭,他只想快些離去,無奈身體卻不聽使喚。

“喬適!”趙仲衍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喬適擡起手想要把他推開,不料卻被一下子握住了手腕,喬適擡頭看了看趙仲衍,意圖想把手抽回。

兩人僵持了片刻,趙仲衍盯着他的臉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意料之外,竟讓他發現了喬適手腕上那駭人的傷痕,他好像……想起些什麼?

喬適睜着雙眼,面對着趙仲衍的凝視,卻一句話也不說。

“你說話啊!”趙仲衍邊說着,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許多,喬適此刻也顧不上疼痛,頭昏目眩地竟然還笑了出來。

“這應該…問你吧?”

聽了這六個字,趙仲衍的神色暗了下來,握住喬適的手的力度也漸漸退下,然後放開了。之前那些並不是錯覺,那晚他的確……

“果然…想不起就算了,我胡說而已……”好不容易定睛看清眼前的人,沒想卻是這麼一個神情。那麼一瞬間,他簡直覺得自己是瘋了,明明不想讓趙仲衍想起那晚的事,如今卻在主動挑起他的回憶。

他會想起來?或許他並沒有忘記?是記得,還是不記得?那麼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實在矛盾得可以。幸好,趙仲衍似乎沒有印象。

幸好麼?真的‘幸好’?那爲什麼……心臟的位置,會有疼痛的感覺。

“既然你來了,我把東西給你吧……”才知道,原來說一句話需要費如此大的力氣,平常一下子便能說完的話,現在似乎花了不少功夫。

“什麼東西?”

趙仲衍問着,但喬適卻久久沒有回答,彷彿是聽不見他的話一般,最後才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玉佩。”

“玉佩?”趙仲衍腦海中的畫面,開始逐漸清晰了起來……

那日從延璽殿離開的時候,喬適細想之後復又把玉佩帶走了,若趙仲衍忘了當晚的事,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如果把玉佩留下,說不定會讓他找到點蛛絲馬跡。

就現在的情況看來,那日把玉佩帶走,的確是做對了。

原本勉強支撐住的身體忽而晃了一下,但很快便又站穩了腳,只是其中一隻手早已扶在了樹幹上。從衣襟取出一塊玉佩,遞到了趙仲衍面前。

趙仲衍自然是認得的,這是屬於趙褚寒的玉佩,至於爲何會在喬適手上,這不是此刻該關注的問題。看見了玉佩,趙仲衍對心中的猜測已經萬分肯定了。

“那晚在延璽殿的人,是你!我們……”

“你想太多了,聖上……”

“是我想太多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據!”趙仲衍的目光飄向喬適的手,傷痕,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更加明顯。

“所以說,你想太多了。”本想盡力裝作輕鬆,可話語說出口的瞬間,卻變得無力了。

“你爲什麼……喬適,喬適!”趙仲衍的話仍未說完,喬適的身體忽然軟了下來,趙仲衍一怔,立馬拉住了他的手,攬過喬適,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喬適,喬適……”趙仲衍喚了好幾聲,喬適的聲音又再含糊地在他耳邊響起。

“我真的…很難受……”

“哪裡?”

“……心。”喬適無意識的回答,趙仲衍一下子便失了神。

……………

又是那道似曾相識的清香,一點點把意識喚醒,喬適緩緩睜開雙眼,看見了身旁的男子,輕笑了下。

季宣宏沒想到趙仲衍纔剛離開,喬適便醒了過來,對於喬適的笑,更加困惑。

“殿下,感覺如何?”季宣宏上前詢問着。

“很不好。”喬適邊說着,邊撐起身倚坐在牀頭。

季宣宏稍微驚訝了下,喬適已經服過藥,房間裡燃的檀香也有凝神的作用,但他竟然感覺很不好?

見了季宣宏的反應,喬適連忙道。

“我不是說身體。”

聽了這話,季宣宏的眉頭輕蹙了下,雙眼直視着面前的人。

“我才發現,我好像……連自己是誰都沒搞清楚。”同樣的注視,喬適的眼神卻比對方更加凌厲,季宣宏停頓了片刻才道。

“或許,禹昂說得對,你不該回來。”

只不過短短的幾天,今日的喬適,卻與當日第一次重遇時的他完全不一樣,變得……更接近原來的他了。

“謝謝你用‘回來’這個詞。”

“你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喬適的眼神,有點熟悉,卻又多了些陌生的情愫。那雙深邃的眼眸,蘊藏着的,是任何人都無法預知的思想。

對於季宣宏的話,喬適並不急於回答。若季宣宏不認識從前的自己,是絕不會用‘想起’這兩個字。

正因爲相識,所以才知道他失去了記憶,即便是禹昂這麼沒有心機的孩子,也不會隨便把他失憶的事告訴別人。

“我的記憶裡,有你。”

“所以?”季宣宏從容一笑。

“所以你那日,又是爲了什麼,要裝作我倆第一次見面?”

“你已經不是我往日認識的那個人,我又憑什麼跟你套近?”不需要再多的解釋,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說服喬適了。

“呵……你和趙仲衍,關係似乎不錯。”

“不敢當,若在他沒繼位以前,我大概還能說是。”

“那你應該知道,趙仲衍喜歡的人,是誰。”

“你。”幾乎完全不用思量,季宣宏直接回道。

也許真的需要從陌生人的角度,才能真切感覺到喬適的睿智。

“那麼,你呢?”

喬適凝望着季宣宏的雙眼,此刻的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狡黠而邪氣。對於喬適的這個問題,季宣宏卻不像先前那般爽快,只是微笑了起來。

但在聽見話語的那一瞬間僵住的表情,依然落到了喬適眼裡,似乎早就料到季宣宏不會回答,喬適一笑之後,繼續說道。

“我回炎國,只是爲了算那筆賬。”

季宣宏聞言,搖頭一笑道。

“這筆賬,怕是任誰都無法算明白。”語氣中,明顯增添了幾分無奈。

“我知道,否則如今你不會看見我這副模樣。”如果說,最大的阻礙,是那已經遺忘的感情,那麼是否繼續忘記,就能理清一切?

“你知道,但你卻不肯善罷甘休。”

“如果我要殺趙仲衍,你會不會插手?”喬適的眼神,帶着笑意。

“作爲一國之君,他不失爲一位明君。”雖然聽見了喬適的話,但季宣宏卻並未顯得慌張。

“所以,我該爲炎國的百姓着想?”

“你自然是明白的,但我知道,你不會殺他。”

“你的‘知道’跟‘不會’,未免言之過早了。畢竟這事情,連我都不敢肯定。”

“你對自己的瞭解,只不過是這幾年時間,但我不一樣。”

“你的意思是,沒有過去的人,就沒有資格支配自己的行動嗎?”

“你這話說重了。”因爲不知道是否當你想起以往的一切,情況會變得如何。是更好?還是更亂?當你想起從前的一切,再作定奪吧……這話,似乎也沒有把握說出口。

兩人沉寂了片刻,喬適開口道。

“趙仲衍呢。”

“在你醒來之前,與大臣議事去了。”

“既然你知道我不會善罷甘休,有時間的話就勸他離我遠點。”喬適說這話也並不嚴肅,只道是玩笑話。

“就算我有這個膽去說,皇上也不會有這個理智去聽。他不會輕易放手的,哪怕明知道是斷崖,他也不會停住。當然,前提是,那裡有你。”

“也許,就只有外人是這麼認爲的呢?”太多的不肯定,但起碼還會有人這麼‘認爲’着。

“呵,也許…但他連茗兒都能派給你。”

“這很不可思議?”

季宣宏挑眉,熟悉趙仲衍的人都會覺得有點意外,茗兒是這幾年來讓趙仲衍最放心的侍女。但對於季宣宏,這自然沒有任何疑問。

當晚,趙仲衍趕在用晚膳前來到薰陵殿,沒有通傳的聲音,就像是來回自己的房間一般,喬適倚坐在牀邊,茗兒在伺候着他喝藥,但見了趙仲衍,只有茗兒行了禮。趙仲衍把茗兒遣退後,接過湯藥走到牀邊坐了下來。

“還好嗎?”

“你指哪方面?”

趙仲衍嘆氣,饒了一湯匙藥,送到喬適嘴邊,喬適卻搖頭,最後只得先把藥放了下來。伸手想要看看他手腕的傷,喬適卻輕輕一動,有點抗拒。

見狀,趙仲衍定定地凝望着他的雙眼,良久以後,才握住了喬適的手。望着那深深淺淺的傷痕,他的眼神,暗了下來。

“我知道的……”

“……”聞言,喬適不禁一僵,隨即把手抽回。

“對不起。”這一次,不是抓住他的手,而是側身把喬適抱住了。

道歉,代表了什麼?或許說,若趙仲衍絲毫想不起當晚的事,自己還能全身而退,但如今又叫他如何面對?

“聖上…言重了。”想要掙脫趙仲衍的懷抱,不料卻被更用力地禁錮着,眼前的人,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

“你就這麼抗拒?哪怕只是這樣抱着,你也想要掙開嗎。”

身體依然被擁抱着,趙仲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喬適怔住了好一會,才漸漸放鬆了僵直的背。

“那晚我說的話,全都只是對於清說的,我以爲房裡的人是……”趙仲衍的話還未說完,喬適便咬了咬牙,搶聲道。

“我,不是你後宮的那些囧囧!”喬適的語氣帶着怒意,聲音卻分外低沉。

明顯感覺到喬適的身體在顫抖着,趙仲衍暗道不好,隨即便放開了雙手,可這下倒察覺不出有何不對勁,只道以爲是方纔激動所致,趙仲衍鬆了口氣,平靜地回道。

“你當然不是,全天下能左右我思想的人,只有你。”

“那麼……易將軍,又是怎麼回事?”話,快要接不下去了,就連大腦似乎都越發難控制。或許下一刻,就連趙仲衍的回答,他也可能聽不清楚。

思量着喬適的問題,雙眼卻對上了喬適那越發慘白的臉,額上已經涔出一層薄汗,剛被咬出了血的下脣,鮮血隨即被他用手背拭去,深鎖的眉頭,並不難猜到他此刻的感受。

趙仲衍不禁皺眉,撫上喬適的臉頰,溫度已經高得讓他心驚。

“到底怎麼了?”

喬適卻只是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原來半眯着的雙眼,緊緊閉合了起來,就連呼吸也開始喘急了。

“我去宣御醫!”看着喬適的模樣,趙仲衍確實是着急了,猛地站起身來就要邁步,不料手卻被喬適牽住了。

“喬適?”趙仲衍疑惑地看着已經失去大半意識的人,那手卻依舊緊緊地握住自己。

不想讓他離開嗎?

趙仲衍稍停頓了下,收住了腳步,俯身將喬適扶着平躺在牀上,看了看喬適的的臉,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那由於用力以至青筋顯露的手,指尖竟然……微微發紫!

一時間便讓趙仲衍想到了從前,此刻看來,十足是中毒之兆,便立刻向門外喚道。

“茗兒,快傳御醫。”

儘管聲音並不大,但着急之意再明顯不過,一直在門外守候的茗兒,自然知曉主子的心思。

“是,皇上。”

聽見門外邁着徐急的腳步離開,趙仲衍低頭凝視着牀上之人,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在這種狀況下,喬適竟還能將他的手緊緊抓住,力度之大甚至讓他感覺有些疼痛。

似乎是在找方法宣泄身體的不適,以至於使上了所有的力氣,眼看着喬適開始蜷縮起的身體,緊蹙的眉頭沒有一絲舒緩,脣上的傷口復又被嗑出了血,靜靜地望着喬適,趙仲衍攆緊了拳,不禁責備起自己的無能爲力。

脣齒間殷紅的血,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分外刺眼,但看喬適緊咬着的牙關卻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再這麼下去就只有眼睜睜地看着他傷了自己。稍頃,趙仲衍定了定神,隨後漸漸低下了頭,吻住了喬適。

趙仲衍雙手把他攬入懷中,那全身繃緊的神經,就連雙脣也死死抿着,溫軟的脣瓣落下,四脣相接,慢慢讓原本急促的喘息穩住了。舌尖舔噬着喬適的下脣,那屬於鮮血的腥甜,刺激着味蕾,傳遍整個口腔。

略過貝齒,舌頭送進了對方的腔內。朦朧中,喬適只有本能地迎合着趙仲衍的動作,被逐漸用力地吮吻着。懷裡的人,竟連自己的舌頭都咬破了,趙仲衍眉頭深蹙着,但看喬適此時的反應,似乎身體的不適已經慢慢緩和下來,這才安心了些。

這一吻,彷彿有着安撫的作用,待感覺喬適沒像先前般難受時,才發現之前一直緊握住自己的手,已經放鬆了下來,趙仲衍沉聲呢喃道。

“是不是換作任何一個人,你也會這般牽住他的手?”

這話自然是沒有回答的聲音,趙仲衍哼笑了下,嘆了口氣。

“皇上,李御醫到。”

“進來。”

…………

不過是簡單的把個脈,不料卻花了將近半個時辰,看着老御醫臉上覆雜的表情,趙仲衍正在盡力剋制自己的耐xing,但看着老者始終一言不發,不禁問道。

“到底如何?”

趙仲衍的話語,強硬中滲着怒意,老者先是一怔,看樣子實在是爲難,隨即跪了下來。

“聖上,微臣醫術淺薄,罪該萬死。”

“朕在問你病症,你是說還是不說?”

“聖上,這公子……”老御醫想了又想,似乎要說的話是多麼難以交待,趙仲衍自然沒有這個耐xing,看他欲選豕的模樣,厲聲道。

“你若始終這般吞吞吐吐,朕便下旨賜你死罪!”

“……聖上,依您方纔所說,這位公子的反應似乎是中毒之兆,但依微臣診斷,公子除了風寒入侵以至身體虛弱外,並無其他可疑之處……”

老御醫的話併爲讓趙仲衍勃然大怒,只頷首沉思,李御醫自十七歲進宮,至今已經四十多個年頭,若說他學藝未精,恐怕是天方夜譚,但連他也診不出病症來,莫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不,這不可能,況且方纔喬適的反應,又豈像身體無恙?即便是風寒再重也不會像他這般難受,但老御醫這麼一說,趙仲衍便瞥了眼喬適的手,方纔的灰紫色竟沒了蹤影,是眼花了?

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人,季宣宏。回過神來,遣退了李御醫,注視着昏睡中的人,片刻之後,便命人傳召了季宣宏。

…………

季宣宏進門後第一眼看見的,是喬適那如死灰般的臉色,當下便讓他的擔憂提上了心眼,趙仲衍着急之際,趕在季宣宏停下腳步開口以前說道。

“無需多禮,立刻診脈。”

季宣宏點頭,早上分明還好好的人,不過是半天時間,竟有弄成了這副模樣模樣,挽起了喬適的衣袖,手腕處的瘀痕,始終讓他揪心。

良久以後,放下了喬適的手,季宣宏站起身來,走向趙仲衍。

“如何?”趙仲衍旋即問道。

“聖上急召微臣進宮,想必事態嚴重,但且看殿下的脈象,除身染風寒外,無礙。聖上如此着急,又是所爲何事?”季宣宏這話用意自然不在交待結果,而是詢問。

“無礙?不可能。”

“聖上的話是什麼意思?”

趙仲衍嘆了嘆氣,才把之前的情況複述了一次,但話音落下,卻未見季宣宏像先前老御醫那般爲難,當下便定下神來,好好審視了面前的人一番,良久才道。

“宣宏,你是不是……有些東西該向朕交待?”

“聖上要詢問何事,微臣直說便是。”

趙仲衍聽着,不禁想起日前讓季宣宏替喬適看診,當晚在延璽殿聽季宣宏的複述,卻不見絲毫驚訝之意,當時自己並未跟他多說些什麼,他卻已在話語裡頭,直接用上了‘喬適’這個名字。

可眼看着分明是‘已死’之人出現在眼前,卻依然沒有向他問道任何關於喬適的問題……但也許,這跟他的xing格有關,季宣宏他,一直沉穩得過分。

在趙仲衍看來,季宣宏甚至是沒有任何疑惑,對於這位鄴國皇子的相貌,又或者說懷疑他根本就是喬適,他是一開始便認定了,這鄴國皇子,就是喬適。且說季宣宏與喬適相識多年,要說會錯把陌生人認作是他,倒也是笑話。

趙仲衍自然猜到季宣宏瞞住了他多少,當季宣宏再次看見喬適時的神態,淡定得讓人起疑,其實無需多想便能知道,當初喬適的‘死’,必定跟他脫不了關係。

至於喬適如今還能活生生地出現,似乎也在他意料之內。而且重遇,在他的直覺看來,兩人似乎早已碰過了面。

“喬適他既然並未中毒,那方纔的反應又作何解釋?”

“未知聖上可有聽聞過,洛湘城尚家的寒珀?”其實如今所說的,也不過是季宣宏的猜測,但照喬適的情況看來,似乎確實是由於寒珀的緣故。

“洛湘城……尚家?”

洛湘尚家,他自然是有印象的,尚宸恩在朝爲官,深得重用。卻於先皇在位時,遭朝官聯署上奏狠狠參了一本,先皇自知尚宸恩並無造反之心,但卻愛莫能助,只得抄了尚家,並將尚宸恩收監於大牢之內,再想緩解之法。

不料卻有人濫用私刑,在尚宸恩被關進大牢的三個月後,便傳來了他的死訊,趙仲衍至今還記得,當初父皇那深深懊悔的神情。

“等等,洛湘的尚家,與尚宇可有關係?”

趙仲衍這纔想到了那個多年未見的少年,想到從前每次在易將軍府碰面時他的神情,雖然並未將他的無禮放在心上,但尚宇注視着自己是的眼神,他確忘不了,在如今聽了季宣宏的話,才猜想到些眉目。

在尚宸恩死的時候,他大概也只有十歲,原本就跟尚家沒有任何接觸,自然在他腦海中就沒有多少記憶,以至於一直沒將尚宇與尚家聯繫起來。

“尚宇,便是尚家的遺孤。”

“難怪……但,寒珀又是怎麼回事?”

“寒珀是天下至寶,微臣曾聽父親提起過,早在百年以前,這便是天下霸主爭奪的對象,但寒珀過於誇大的作用,卻始終未得證實,時間長了,也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思想,只是聽聞,寒珀最後輾轉落到了尚家,但也只是收作觀賞只用,微臣的父親說,他曾在尚家做客時見過,只是未知那寒珀是真是假。”

季宣宏解釋了一遍,趙仲衍便在整理着思想,最後說道。

“寒珀,有何作用?”

“寒珀看似赤玉,整體通透且冰冷刺骨,故名爲寒珀,但實際不過是由百種至毒所煉就而成。而作用是,起死回生。這話說得自然是誇張,但把寒珀用到喬適的身上,卻是可以的。”

“怎麼說。”這幾年來,彼此第一次提及關於當初喬適的死,若不是如今他真真切切地又出現在自己面前,恐怕他是永遠也不會主動去觸及那些回憶,即便是此刻回想起來,也足夠讓他膽戰心驚。

“喬適當日服下大量毒藥,以至心跳停止,這也不過是進入假死的狀態,寒珀既爲至毒,自然能用以毒攻毒之法把他救活。”

“這麼說,你是一直都知道他不會死?”話說至此,趙仲衍已經在壓抑着聲音。

“非也,聖上未免太擡舉微臣了。即便是煉毒之人也不可能萬分確定,何況,當初微臣並不知道尚宇身上有寒珀,微臣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既然你說寒珀是毒,那爲何又說喬適無礙?”

“寒珀既然能救活喬適,自然也不再是毒,只是潛伏在體內的毒素,已經融合到鮮血以至筋骨,如今復發也只能算是病症,而非毒發。”

“這麼說來,可有辦法根治?”如此一來,非毒……是福是禍?

“尚且無藥根治,但發作次數越多,他就越危險,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少些煩心。”季宣宏這話乍聽之下似乎帶有私心,大概只要關於喬適,他便沒有不能做的。

聞言,趙仲衍俯身將喬適抱了起來,動作利落,卻又顯得小心翼翼,深怕驚動了沉睡中的人,季宣宏疑惑道。

“聖上要到何處?”

“我不可能讓他獨自留在這裡。”說罷,便奪門而出了。

趙仲衍這話,用的不是‘朕’而是‘我’,這話倒讓季宣宏低頭笑了,若他真的懂得正視喬適這個人,那讓喬適留在他身邊,也並非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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