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大人……
“誰!”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草地上,四周一片黑暗。
這應該是在我的夢裡,我心想。既然是這樣,我就感到沒那麼害怕了,開始觀察起身邊的環境來。
距離上一次見到這樣與現實幾乎沒有兩樣的夢境,已經過去好久了。我摸了摸身邊的草,溼漉漉的,足足有三十釐米長,使我整個人幾乎都陷在了草叢裡。我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果不其然衣服都有些被露水沾溼了。四下裡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兒蟲鳴鳥叫的聲音。天空被黑雲裹得嚴嚴實實,說是夜裡,卻又有一絲太陽被雲層遮擋住的感覺,煩悶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身邊的這一切都蒙着一層灰,就好像圖書館裡經年擺放着的圖書,在無人問津的歲月裡充滿了歷史的塵土氣息。我朝遠方望去,盡頭處有淡淡的藍白色磷光在燃燒着。藉着那磷光,我看到了一副破敗的鄉村田園的景象。
不知怎的,看到這幅場景的我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循着那磷光,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方走着。
大人……大人……
那聲音又來了,亦近亦遠,飄忽不定,就像戴了立體環繞聲的耳機一般,貼着我的耳朵在說話。
放我走吧……
放我走吧……
聲音喚得越來越頻繁,我竟沒來由地被這響聲攪得有些惱火。大吼了一句:“你倒是給我出來啊!”
被我這麼一喊,那聲音突然就消失了。我本是想嚇唬嚇唬那個人,誰讓他在我的夢境撒野,但他就這麼消失了,倒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等我再一次望向遠處的磷光時,那團藍白色的火焰蹭地一下躥地老高,直直地通向了天際,緊接着以一種極快地速度向我所在的方向噴涌而來。身邊的黑暗瞬間就被那束光芒照得亮如白晝,這突如其來的光線使我的眼睛陷入了暫時性失明,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我看不清眼前發生了什麼,但卻能感覺到周身都被那團磷光包圍住了。
“大人……失禮了。”一個女人悠長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裡,十分清晰,說話者應該就在我的面前。
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慢慢地適應了眼前的光線。那團火焰沒有剛纔那麼刺眼了,漸漸從四周匯聚到面前這個女人身上。她穿着古制的暗紅色長裙,裙上點綴着大片紅色的羽毛,仔細看去就像是長在身上的一雙巨大的羽翼。她伏在地上,長長直直的黑色頭髮垂在血紅色的裙子上,像是開在草地上的一朵暗夜玫瑰。
要是平時看到這種詭異的女人,我肯定嚇得頭也不回地跑開。但自從經歷了北樓醫院的那一場夢,我便不再懼怕這些亦妖亦魔的東西了。
“你……你叫我什麼?”
“大人,”她慢慢擡起頭,用手遮擋着下半張臉,露出含着笑意的雙眼。這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周邊帶有血跡一般猩紅的痕跡,眼裡充滿着各種各樣的表情,或是尊敬,或是輕蔑,或是猜疑,讓人捉摸不透,“您不記得我了?”
被她這麼一問,我確實對這裡充滿了強烈的熟悉感,但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女人用手遮住的下半張臉上。小時候看過許多國內國外的恐怖片,曾經有一個只剩半個下巴,滿臉是血的女人讓我嚇得再也不敢接觸恐怖片了,而她現在這個姿勢,正好就是遮住下巴的角度。
她見我不回答,緩緩地放下了遮住臉龐的右手。所幸看到的不是我想象中恐怖的景象,但卻也出乎我的意料。寬大的袖子下,竟然躺着一個仍在襁褓中的嬰兒。仔細瞧去,那孩子卻和其他正常的嬰兒不大一樣,既不哭也不鬧,雙眼直勾勾地望向我。孩子的皮膚是灰白色的,沒有一絲光澤,雙眼的黑睛巨大,沒有眼白。而包裹着孩子的襁褓,竟然染着片片血跡,像是剛剛纔弄上去的。
“這是……”我避開那嬰兒的眼神,目瞪口呆地問。
“大人看不出嗎?”她袖子再一揮,那個嬰孩便不見了,“這只是幻覺。自從十年前被大人您吃了,我就再也沒抱過孩子了。”她滿臉遺憾地說,又用那種琢磨不透的眼神盯着我。
“吃了?!”肚子裡瞬間感覺翻江倒海,我可不記得吃過什麼女鬼之類的東西。
“您身體裡有魔。”她輕輕地站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動到了我的身邊,對着我的耳朵,輕聲地說:“您的魔,十年前把我吞噬了。不過我只是恰好被那個女人的怨念所吸引,真正的目標,應該並不是我。”她對我笑了笑,又繞到了我的另一邊。“那時您還是個孩子呢,要是再小一些,說不定也被我抱走了。”說完這話,她發出了一陣低小但持續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在細聲地哭泣。
十年前,也就是外公去世的那一年,我在夢中見過這個女人,當時的她背對着我,不知不覺就消失了,沒想到居然是被我吃掉了。
“你爲什麼要讓我到這個地方來?”
聽到我這麼問,她提起垂放在胸前的手,捋了捋耳邊的髮絲:“不是我讓您來,而是您接受了我的請求,讓我參與到了大人您的夢中。十年間,我日日夜夜都在期盼這一天,終於,現在的我如願以償地來到了您的夢境,這證明一件事。”
“什麼事?”我問。
“您需要我。”她不懷好意地盯着我,“我能幫您把不動尊菩薩的塑像帶走。”
聽到她這麼一說,我內心咯噔了一下,她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似乎知道我內心的疑問,接着說:“我在您身體裡十年,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嗎?不過您得答應我,這之後,把我放出去。”
“等等,”我的腦子被一堆奇怪的詞彙充斥着,有些轉不過彎。“你先把十年前的事情跟我說清楚。”
“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她頓了頓,說:“我是千百年來死去產婦的怨念所化,披上羽毛就化作鳥,脫下羽毛便是現在這副模樣。十年前,那個女人死於難產,極深的怨念把在長夜裡行走着的我吸引了過來,想要抱走她的孩子,再勾走她已經離體的魂魄。不過,有人比我快了一步,她製造了那個您後來進入的夢境,我只是一不小心闖入罷了。當我第一眼看到您的時候,我就知道您是個身份特殊的人,卻不曾想過您身體裡有魔,還吞噬了我和整個夢境。因我並沒有反抗,您身體裡的那股力量沒有把我消化掉,而是把我關在了這個夢境裡。直到今天,我纔有了重新來見您的機會。”
她說了這麼一段話,我卻依舊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不過夢境畢竟是夢境,我也並不在乎她說的話是不是事實,等天一亮我還是會回到現實中。只是這些奇怪的東西發生在我身上,讓我心裡有點兒不舒服。
“您那天不是還在電梯裡面見到我嗎?”她嘿嘿一笑,兩片鮮紅的嘴脣向上抽動了一下。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原來那次靠犀角香見到的黑影,居然是她。這下我不得不相信她說的話是有可信度的。
“放我走吧,我能幫到你的朋友。”
“那你要我怎麼做?”
“到了那裡,請您把您的左手心扎破,然後放在那尊雕像上,之後便不會有人看得到你所做的事情。當然,你還需要把它帶在身邊。”
她伸出蒼白的手,在我的手心裡放下一片羽毛。“拿着它,記住我的話,事成之後,還請您放了我。”
說完,我的頭感到一陣眩暈,閃耀着的磷火再一次包圍住了我。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依然躺在自己的牀上,全身都被冷汗濡溼了。
我看了下桌邊的手機,正巧凌晨三點。我撫了撫胸口,冷靜了一下,全當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卻突然感到手中有一絲異樣。
我打開牀頭燈,攤開手一看,一片血紅色的羽毛赫然躺在我的手心,就像是我手心裡裂開的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