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和任茜齊齊回頭,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
走過來的男人身材適中,年齡三十六七歲左右,儒雅的三七開邊分發型,黑色夾克,西褲,皮鞋,一看就是體制內的打扮。
“我就是郭小洲,請問你是?”郭小洲有些疑惑地看着這個陌生人。
“我是青苗鎮劉德昌,這麼晚了,很冒昧地打擾郭鎮長……”他的眼睛不經意看了看任茜,眸子裡流露出霍然醒悟的神色,其中還包含着一絲後悔,似乎才明白,他不該打擾郭小洲的好事似的。
郭小洲和任茜都敏感地察覺到他眼神裡包含的內容。這意思是,我就是知道,該打擾還得堅決打擾!
任茜立刻解釋,“郭鎮長,謝謝你的幫助,現在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不等郭小洲說話,她說,“麻煩你把噴霧劑拿給我,我回家自己塗抹。”
郭小洲心中不知是放鬆還是遺憾,他知道,有些機會過了就沒,天意還是命運?他對錶情尷尬的青苗鎮黨委書記劉德昌說了聲,“請進!”然後快速回屋拿了噴霧劑給任茜,“你確定自己能行?”
任茜臉色平靜,像是剛纔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沒問題。”
說着接過噴霧劑便扶着牆壁轉身,慢慢朝自己的房門走去。
郭小洲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女人是很複雜的生物!今天就很好的在她身上詮釋了。他默默看着她蹣跚的背影,看着她開門進屋關門,他才默默回到屋子裡。
“郭鎮長!一直想來拜訪你,今天這麼晚來打擾……”劉德昌站在椅子前,並沒有落座。
郭小洲笑指着椅子,“劉書記!快請坐。打擾真沒有,只是有點兒驚訝!”他的確驚訝,因爲他絕沒有想到劉德昌會親自來陳塔拜會他。
劉德昌是青苗鎮的黨委書記,在陳塔沒有成爲熱點前,他這個鎮長是不夠資格讓另一個鎮的黨委書記親自上門的。
更重要的是,劉德昌不是方恆所給的五個名單之一。劉德昌是關立華一手提拔起來的嫡系,是關立華的鐵桿之一,其重要性超過以前當秘書的何青。
這的確出乎郭小洲意外,方恆給的五個名單上的人一個都沒來,反倒是關立華的人先暗地裡到訪。
按正常邏輯,劉德昌和何青屬於一個陣列的隊伍,他即使和何青有什麼分歧,也不應該直接反戈。當然,在沒有摸清劉德昌的來意前,郭小洲也不敢定性。
劉德昌看起來很儒雅,但說話卻顯得直來直去,眼神堅定,“不知郭鎮長聽說沒有,省裡已經同意了撤鎮建區的批覆,一個新的行政區將在幾日內正式成立。”
郭小洲當然知道這個消息,他點點頭,“有聽說過,不過新行政區的成立也不會那麼簡單,有諸多方方面面的事情需要考慮。”
劉德昌呵呵一笑,“我已經得到了確鑿消息,新區的黨委書記人選已定。但是區主任的人選還未定。”
郭小洲也不想再彼此語言試探,他說:“劉書記深夜前來,必有指點。”
“指點不敢……”劉德昌笑了笑,忽然壓低聲音道:“省裡今天下午確定了新的管理區採取黨工委、管委會、經濟發展總公司‘三位一體’的運轉模式。黨工委書記已經確定爲何青,管委會主任不出意料也必然屬於郭鎮長你,我覺得我本人比較合適經濟發展總公司的工作。”
郭小洲非常詫異,原來是來跑官的,難道劉德昌不明白官場最基本的一條法則——不扶持任何潛在對手,是官場的人事法則!
況且兩人站的不是一條線,甚至是對手線。而且劉德昌找他也似乎找錯對象,新區的人事任命大權應該在青山市市委市政府。他即便是當上了主任,也無權任命同級別的領導。
見郭小洲有些沉默,劉德昌笑了笑,說:“我明說,我對關書記這次的舉動很失望。”
郭小洲哦了一聲,心想,這個劉德昌不簡單,他知道繼續跟着關立華沒有任何好處。馬上調轉船頭。其決斷力和執行力是他迄今爲止見過最強的鄉鎮級領導。
“劉書記,你找我還真找錯人了,我和你一樣,都在閒置中,何書記應該有發言權……”
劉德昌又笑,“郭鎮長何必過謙,誰不知道你是謝市長看重的人。錢書記定了陳塔區的黨工委書記,謝市長就有權利決定另外兩個位置。只要郭鎮長在謝市長那裡說幾句好話,謝市長到時不反對,這事情就板上釘釘了。”
郭小洲眉頭微皺,心想我憑什麼幫關立華的人?這不是有病麼?
劉德昌似乎知道郭小洲的想法,他語重心長道:“我比郭鎮長虛長几歲,有些話不吐不快。官場上有時候不能認死理,有時候只有利益,沒有是非。我實話實說,我的確是關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內心也很感激關書記。只是關書記臨走時下了招奇臭無比的棋。除了何青能憑藉陳塔的優勢,有大把的出頭之日,別的人都徹底沒戲。”
郭小洲哦了一聲,他終於聽出點味道來,頓時來了興趣,看着劉德昌,等着他往下說。
“身在政界,追求的就是位置。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高官的官員也不是好官員。”劉德昌嘆了口氣,“我爭不過何青,也爭不過郭鎮長,但我有資格去爭一爭陳塔區經濟發展總公司的位置。郭鎮長你設想一下,如果我得到了這個位置,而何青和所有人都認爲我是關書記的人,而實際上,我和郭鎮長是真正的結盟者,再加上方縣長一系的人,你是不是在未來的陳塔新區領導層中佔據壓倒性的優勢。”
郭小洲霍然動容,劉德昌一針見血點出了他的死穴。不爲別的,就爲劉德昌的這一系列謀略和果敢的執行力,他就非常想把這個人拿下。如果有這樣的人肯追隨自己,絕對抵得上三個楊士奇和四個任茜。
楊士奇和任茜只是幹才,而這個劉德昌卻是將才。
備受人們推崇的管理學大師彼得?德魯克曾說過,任何一個組織都需要兩種人——一種是官僚主義者,一種是瘋子!官僚主義者保證了組織按照某種秩序運行,而瘋子則用新方法、新觀念挑戰秩序。
如果把郭小洲的隊伍當成一個組織。那麼他的組織需要一些官僚主義者作爲保守力量,來維持傳統、比如楊士奇和任茜葉南川等。他們可以讓組織在瞬息萬變的局勢面前,保持一定的穩定性。他們的小心謹慎,保證了組織在細節上不出紕漏。
與此同時,組織也需要“瘋子”爲組織提供創造力和新思路。靠官僚主義者基本上是不會做出什麼創新的,創新和突破一般只源自非主流的“瘋子”。因爲“瘋子”能站在傳統和秩序之外,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
無疑,郭小洲目前最缺的就是劉德昌這種“不走尋常路”的“瘋子”。雖然目前這人看起來讓人難以駕馭,但很可能就是他未來最需要的傢伙!
當然,一般肚子裡有貨的人大多性格高傲,輕易不服人,也不會隨便從誰。讓下屬能夠服從自己,並不是一朝一夕培養出來的。即便是楊士奇和任茜,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讓他們死心塌地。他也是經過努力的工作,讓他們看到他的能力和力量,才使得他們刮目相看,逐漸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征服。
況且,這個劉德昌從未把自己定位在下級的位置上,而是以“合作者”的姿態出現的。怎麼去馴服這樣的將才,無疑是件極爲困難的事兒。他也不會託大,暫時把雙方放在合作者的位置上也未嘗不可。
從劉德昌摒棄關立華的事情上就可以得出結論,他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他以前的“恩主”犯了愚蠢的錯誤,他可以無視“情誼”,斷然棄之。才大難用,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劉德昌同時對關立華喪失了信心。他不再留念的根源也許有關立華愚蠢的因素,但郭小洲判斷,他更在乎的是對關立華不重視他的失望。
如果當初關立華選擇把他調來陳塔接替鄧懷東,而不是派更聽話的何青過來。郭小洲還能在陳塔佔據絕對上風嗎?
郭小洲甚至有些暗暗慶幸。但同時也意味着困難。他如果想要征服劉德昌,就必須比他強大,還要比他更有大局觀和官場智慧。
這需要時間去鋪墊。
但對於這樣的人才,又不能過於客氣,該打壓還得打壓,他淡淡一笑,“我看不出對我有什麼好處。如果我真對經濟發展總公司有發言權,我爲什麼不把這個位置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呢,豈不是更加保險?”
劉德昌眉頭微皺。他忽然想到郭小洲不簡單的經歷和工作碩果,這決計不是靠運氣或者上面有人所能完成的。面對這樣一個頭腦和反應都不下於他的年輕人,他不拿點乾貨怎麼能打動他。
他看着郭小洲,輕聲說:“有市委常委會舉薦我擔任這個職務。只要謝市長不反對。”
原來如此,郭小洲頓時釋然,他也不想知道這個推薦的常委是不是錢漢,但他知道,謝富麗不反對,就基本沒人會投反對票。因爲劉德昌是關立華的嫡系,而關立華又是錢漢的人。
如果他執意要求謝富麗把方恆的人安排到這個位置上,錢漢方面會不會同意是個問題,搞不好又是一場亂戰。亂戰的結果往往不由人控制,到時會是什麼人佔得便宜,他根本無法預測。
而劉德昌無疑是個可以提前預判的人選。還可以讓他欠自己人情。
郭小洲想到這裡,心中頓時又了決斷,他主動伸出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