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年初秋的這一天,對陳子濤來說,是個終生難忘的時間,他所在的青浦鄉發生了全省建國以來最大規模的民間械鬥事件,李村和劉家莊兩個村因爲一口小水塘引發的流血衝突,雙方有一千七百餘人蔘與,共造成十七位村民死亡,一百零三位村民負傷,負傷的村民裡有二十六位村民因械鬥致殘。
紀律嚴明,法律無情,在事後對李村和劉家莊兩村的處理中,共有三十三名黨員受到黨紀處分,其中十二名黨員被開除黨籍,兩個村的近二十名村全部被撤,在刑事處罰方面,共有三十一位村民被判刑,刑期從兩年到十五年不等,另有六十三位村民被治安拘留,一百七十多位村民被強制召入法制學習班學習
省地縣三級工作組五十餘人,在青浦鄉整整待了一個秋天,青浦鄉的兩套班子被變了個翻天覆地。
鄉黨委書記陳子濤,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察看一年。
鄉黨委副書記兼鄉長巴德富,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察看一年。
鄉黨委副書記兼鄉武裝部長樑宏,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記大過一次。
鄉黨委委員兼副鄉長譚文彬,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察看一年。
鄉黨委委員兼副鄉長李國明,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記大過一次。
鄉黨委委員方興福,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察看一年。
鄉黨委委員兼鄉婦聯主任張佳瑤,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記大過一次。
只有樑宏、李國明和張佳瑤留在了青浦鄉。
樑宏負責全鄉的治安工作,本來他的責任應該最大,但出事那天他不在鄉里,而且出事前兩平他就出差了,這就讓他的責任減輕了三分之一,而在事後的追責中,陳子濤知道自己難逃一劫,就暗中運作一番,又幫樑宏減去了三分之一的責任,保護樑宏就至少能保留他的影響,陳子濤垂死掙扎地下了一步好棋。
李國明所背的處分有點冤了,純屬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分管全鄉工業,而且幾個鄉辦工廠搞得欣欣向榮蒸蒸日上,李村和劉家莊兩村械鬥事件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之所以受到處分,與他和陳子濤的關係有關,本來還要把他調離青浦鄉,是陳子濤幫忙才讓他留了下來。
張佳瑤與李國明一樣,都爲陳子濤說話,被認定是陳子濤的人,但她也與李村和劉家莊兩村械鬥事件扯不上關係,所以背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和行政記大過一次,後來要被調離青浦鄉時,縣委統戰部長喬豔蘭和區委書記林丹英出面力保,她才得以留在青浦鄉繼續工作。
最倒黴的當屬方興福,調到青浦鄉工作未滿一個月,負責李村和劉家莊兩村所在的東南片也就二十多天,屁股還沒坐熱,情況尚未摸清,也沒人提醒他關於李村和劉家莊兩村的百年積怨,不久前還是個下崗工人,以工代幹後,是縣委組織部的郭月紅特地把他調到青浦鄉去,偏偏又是自己主動要求負責東南片的工作,你說他倒黴不倒黴。
譚文彬也是倒黴之人,本來他只需背個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和行政記大過一次,但他公開的立場是站在縣長東方明那邊的,縣委書記林平豈能將他放過,他又公開爲陳子濤說話,林平書記就痛下殺手,一擼到底,要不是縣長東方明據理力爭,他可能要離開青浦鄉,現在他留了下來,身份是沒有具體工作的辦事員。
巴德富一點都不冤,身爲鄉黨委副書記兼鄉長,主持鄉政府日常工作,又代理黨委書記,是典型的一肩雙挑,當時一把手陳子濤雖然回來了,但兩個人還沒有完成交接工作,李村和劉家莊兩村發生械鬥事件,他的責任應該最大,是縣委書記林平出面保了他,事後他本人不想繼續留在青浦鄉,又是林平書記把他送去了地委黨校學習。
最最倒黴的是一把手陳子濤,黨校學習回來,又成了作家“四明山”,還認識了地區的實權派人物張英,本來是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場,沒想到樂極生悲,禍從天降,按責任追究的規定來
說,他剛從黨校進修回來,還沒與代理書記巴德富完成交接工作,對他的懲罰應該是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和行政記大過一次,可將他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林平書記,怎麼可能將他放過,不該他承擔的責任他也要承擔,他被一擼到底。
這還不算,林平書記舊帳重算,下令縣紀委出動,對陳子濤進行全面的調查,只是沒有被雙規而已。
但陳子濤還是幸運的,在林平書記要徹底搞垮他的關鍵時候,他就是新近冒出來的作家“四明山”,這個消息在地縣兩地傳了開來,與此同時,地縣兩級領導層中支持他的和反對林平的紛紛發力,讓陳子濤保住了黨籍保住了公職,總算沒有捲起鋪蓋滾回老家。
其實,李村和劉家莊兩村械鬥事件發生後,陳子濤只鬱悶了一個星期,這個星期他被帶到區公所隔離審查,接受省地縣聯合工作隊的調查。
一個星期以後,陳子濤恢復了人身自由,但被正式宣佈撤職調查,同時准許回家自我反省,要做好隨時接受調查的準備。
撤職調查與停職調查僅僅一字之差,但陳子濤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必須做好長期背鍋的思想準備。
……
來接陳子濤的人,是他的二叔陳海天,和一輛破舊的鳳凰牌自行車,不再是曾讓他兜盡威風的三輪摩托車。
二叔說,還在崗位上的樑宏要來接陳子濤,是李國明和餘軍輝等人拚命給攔住了。
陳子濤笑了。
二叔又說,他家剛裝了電話,第一個打出去的電話就是長途,是打給了陳子濤的爸媽陳海峰和石雪瑩,可他的爸媽居然一點都不急,仍要繼續他們的長途之旅。
陳子濤還笑。
二叔還說,青浦街集市日的時候,陳家酒鋪門前似乎比往常還要人多,除了買酒的人,多出來的人可以分爲兩撥,大多數是關心他們家的,少數人是看他們家笑話的,個別人還大聲罵他們家的。
陳子濤繼續在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