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院回來,天已經快黑了。
落日最後一點餘暉被房屋擋住一半,天空在半明半暗之間,落寞盡顯。
李蘅遠上了臺階,頓了一下,忽然回頭,從身後的桃子手上拿過一本賬本翻動起來。
奶孃桃子櫻桃全部停下來,三人不解的看着李蘅遠。
這時湯圓過來道:“娘子,要擺飯嗎?”
李蘅遠看着賬本心裡盤算着,之前以爲錢嬤嬤是拿她的錢賣人情,把燒火丫頭也提拔成了廚子,現在看,死的、賣了的下人還能領到月錢,就連上個月走的水晶還在賬目上,說明這些錢是錢嬤嬤貪墨了。
這纔是半年的,之前的賬目死活也沒搜出來。
但是這不重要,範先生可以幫她推算,內院賬目不清,但是外院從阿耶哪裡收了多少錢,每一筆都有記錄,大致算一下她的真正開銷,剩下的錢就都在錢嬤嬤手中。
問題的關鍵是這些錢也不見了,錢嬤嬤支走的月錢,也就找到了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二都不見了。
這些錢哪去了?
李蘅遠將賬本塞到懷裡,問留守院子的湯圓:“奶孃還沒回來?”
湯圓搖頭:“還沒。”
李蘅遠叫上桃子:“把賬本給別人,跟我去見錢嬤嬤。”
錢嬤嬤被關在李蘅遠後院的罩房裡。
屋子矮棚小窗,這讓李蘅遠想到夢裡的房子。
按照錢嬤嬤這個敗家的程度看,她很有可能“夢想成真”啊。
錢嬤嬤躺在靠牆的榻几旁,未老先衰的頭髮全白了,此時髮髻也開着,聽見聲音,披頭散髮的從榻几上坐起來。
“娘子?”
她聲音帶着驚喜。
屋裡有些陰暗,李蘅遠看了桃子一眼。
桃子忙拿出火鐮將桌上的殘燭點燃了。
橘紅色的燈光並沒有多麼明亮,但是屋裡人的細微表情都能看得清。
錢嬤嬤見李蘅遠抿着嘴斜視着她,那與衆不同的大眼裡,滿是憤怒的光。
錢嬤嬤驚喜的笑容僵持在臉上,戰戰兢兢的看着李蘅遠。
李蘅遠開門見山道:“嬤嬤,今年的賬目找到了,您可是夠了敗家的了,半年不到,院子裡花了萬貫家財,長此以往……也不用長此以往,我現在就揭不開鍋了,您可真是好本事。”
錢嬤嬤癱坐回到榻几上,頓了一下,雙手捂住臉。
李蘅遠道:“行了,咱們不是都早就有準備了嗎?你準備好了我會知道,我也準備好了看您的天文數字,剩下的就別假惺惺了,我是再也不會相信您,把剩餘的錢給我吐出來,我還能饒你一命。”
錢嬤嬤急忙搖着頭:“錢已經花出去了,娘子不是已經看過賬本了。”
“所以這個家都讓我吃光了?”李蘅遠忍無可忍,怒吼道:“我就是再能吃,我能吃得了上萬貫的家財?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嘴硬,那螃蟹我沒吃過,一石的胡椒,你是要把我當羊羔醃了嗎?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用的,但是賬你卻算在我的頭上,錢呢,我的錢呢?”
錢嬤嬤嗚嗚哭着還是不肯承認。
李蘅遠氣得胸前起伏不斷:“不說,那我就得給你點厲害嚐嚐了。”
正說着門外有敲門聲。
“誰?”李蘅遠厲聲問道。
是奶孃的聲音。
李蘅遠看着錢嬤嬤一笑:“看你還嘴硬。”說完讓桃子把奶孃請過來。
錢嬤嬤感覺到李蘅遠這一笑蘊藏了殺機,但是不知道跟奶孃有什麼關係,她擡頭看着李蘅遠。
桃子和奶孃進來了。
李蘅遠頭也沒回,直接問道:“都抄出什麼來了?”
奶孃舉過一個賬簿遞給李蘅遠:“細碎的東西婢子沒記清,銅錢一萬貫,紅綃五十匹,絹六百匹,毛皮一百七十張,胡椒兩石……”
李蘅遠聽到最後臉都青了,看向錢嬤嬤:“這是從錢大家裡搜出來的,一個小小的石園管事,家裡可以私藏這麼多錢財,是我的,都是我的,而能讓他有機會貪這麼多錢的人,就是你。”
錢嬤嬤這下不光是大哭,再也堅持不住,就像李蘅遠說的,她們都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侄子家被抄了,她還是心如刀絞。
錢嬤嬤跪在地上哀求:“娘子,您怎麼對我都行,請不要傷害大郎,我就這麼一個侄子啊,他是我錢家的根。”
桃子都看不過去,道:“您早就賣給了馮家,怎麼又成了錢家的人?就算您姓錢,向着侄子,這些娘子也不是沒成全您,可貪得無厭,仗着娘子胡作非爲不說,還私貪娘子的錢,這時候您還說讓娘子別傷害錢大郎,那您想過娘子嗎?”
李蘅遠雙眼盡溼,突然走向錢嬤嬤面前,朝着她的胸口就是一腳。
錢嬤嬤一聲慘叫躺在地上,後悔恨的看着李蘅遠:“娘子,您要打要罵都隨您,但求您別把大郎趕出去,求您饒他一命。”
李蘅遠已氣得七竅生煙,她啊的大喊一聲,雙拳握緊,滿眼肅殺之意,像是一隻失控的獅子。
錢嬤嬤嚇得大哭起來:“娘子,娘子,求您。”
桃子和奶孃不知道她爲何如此失控,二人一臉焦急。
李蘅遠淚滿面的看着奶孃:“那你們這樣對我,是因爲我沒有求過你對不對?你們的命都是命,我阿耶鎮守邊關,哪次戰役不是九死一生,是在賣命給我掙下一份家業,我信任你,我交給你,你都給我貪了敗了,我能饒了你們的命,你們卻喝我阿耶的血,你們誰想過他,誰想過我,還口口聲聲爲了我自梳不嫁,我就這麼被你給貪得無厭的東西給騙了,你騙我最慘,最慘。”
說着又是一腳,踹的錢嬤嬤吐了一口血。
錢嬤嬤擦着嘴角,看見鮮紅的東西,哭的撕心裂肺。
李蘅遠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打她罵她,甚至可以殺了她,但是那樣太便宜她了。
她要知道自己該要的是什麼。
“說,把錢都放哪了,你若不交出來,別說是錢大郎,你錢家子子孫孫,就都等着蹲牢獄吧。”
貪墨家主的錢財,還抄查出那麼多東西,哪裡還是做牢獄,恐怕要問斬。
錢嬤嬤忍着疼跪在李蘅遠面前,使勁的磕着頭道:“娘子,我說,但您不要生氣,請放過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