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師太把幾人迎進了庵內,讓人帶着將軍太太去了偏房休息,自個則親自準備齋菜去了。羅念安給凌雨使了個顏色,那丫頭一聲不響掀了簾子出去,不過一會兒轉回屋裡來,衝羅念安微微頷首。
羅念安起身道:“我去轉轉,一會兒要是方纔的師太回來,你們幫我留住她。”
烏氏會意,點頭微笑:“知道了,你去吧。”
羅念安跟着凌雨轉了出去,終於在一個偏僻的小院落裡,看到了剛剃度先要苦修三日的時姑娘。這院子是水月庵裡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院子總共才四間屋子,破舊不堪的院落似乎好些年沒有整修過了,那木板門在風中吱呀作響,彷彿一碰就掉。
時姑娘一開始不願跟生人說話,無論羅念安說什麼,她都拒不開口。直到羅念安說起什麼百善孝爲先,讓她想想家中的父母,她這才被激怒了。
“什麼百善孝爲先,若是親爹逼女兒嫁給一個畜生不如的人,也要依着他的想法去做嗎?”時姑娘只說了這一句,突然又覺得自己是犯了忌諱,很快就閉口不語了。
羅念安又追問了幾遍,最後終於問出了事實。原來這時姑娘的生母乃時老爺的原配,而其生母幾年前病逝,時老爺思念亡妻,經常叫亡妻孃家的親戚來家中小聚。這時姑娘有個表哥,平日並不是什麼正經玩意,但此人特別會裝,每次在時老爺跟前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一轉臉對着時姑娘,卻經常出言調戲。
時姑娘對其厭惡不已,偏偏時老爺對此毫不知情,還想講時姑娘嫁給他。時姑娘不從,與其父說起表哥此人品行不端,然時老爺不足以信,還責怪時姑娘爲了違背父命竟然背後詆譭他人。時姑娘一時想不開,在家上吊未遂,被人救下之後,時老爺更加氣惱,把時姑娘關了禁閉,揚言年底爲時姑娘完婚。
時姑娘在家中抗爭了多次,撞過柱子,上過吊,剪過頭髮,甚至還有幾次差點被她弄到了刀子,但最後還是失敗告終。
快到藥王祭的前幾日,時姑娘哀求哥哥讓她能去祭奠看看,說她已關在家裡好幾個月了,想出去散散心。時昌一時信了妹妹的話,在藥王祭這日,早早的就把妹妹偷偷弄出了家裡,自己也陪着一道往藥王祭這兒來。然而在半路上,時昌發現妹妹神色不對,再三追問下,時姑娘道出實情,她是想去剃度出家。
接着便是羅念安之前聽到的那番說話,兄妹兩爭執之下,時昌撞倒了枯樹,而時姑娘趁機放走了哥哥的馬,自己騎馬來了水月庵。
羅念安聽完久久不語,時姑娘還以爲她要放棄的時候,她卻突然道:“你父親此人我並不認識,所以對你父親我不能妄加評論。只不過你哥哥此人,從你說話中能聽出,他是一心爲你好的。我說的對不對?”
時姑娘怔了一下,點頭道:“兄長憐惜時玲,可兄長不能照顧時玲一世。太太心地善良,想替兄長勸我還俗,我心中明白。只是我心意已決,再無回頭之意。”
羅念安又點了點頭,輕蔑的笑了起來:“是,你確實心意已決了,只不過你同你父親也沒什麼區別,你父親不過只是識人不淑,你卻是個鐵石心腸,冷血無比的人。你這樣的人,即便讓你兄長照顧你一世,只怕也是委屈你兄長了。我看你還是就待在這裡,贖你這一生的罪吧。”
時姑娘大怒,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怒目瞪向羅念安:“我何罪之有?”
羅念安扶着凌雨的手站了起來,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麼罪?你怎麼會有罪?這世上就你最可憐,就你最慘。你兄長被你所騙沒什麼,帶你出來又一個人回去也沒什麼,你不過就是利用你兄長對你的疼愛,讓他成爲你家的罪人。若不是他帶你出來,你又怎有機會剃度出家。想必他回去,也就是被你父親責罰一頓,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兄長也會沒心沒肺忘了自己是害妹妹出家的罪魁禍首,永遠毫無愧疚毫無煩惱的活下去。”
一番話說完,羅念安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凌雨扶着羅念安往外走,小聲問道:“奶奶,真走啊?”
羅念安低聲回道:“我數三聲,她一定出來,一,二,三。”
三聲過後,她們身後並沒有動靜,羅念安大窘,凌雨憋着笑問道:“要不咱再數三聲?”
羅念安紅着臉啐了聲道:“慢慢往院門口走吧,她不出來也沒辦法了。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她若對她哥還有一點兒過意不去,應該都會來找我的。”
兩人還沒走到院門口,才走到院子中間,果然身後乒呤乓啷一陣碰撞聲,時姑娘追出來叫道:“太太請留步。”
羅念安丟了一個得意的眼神給凌雨,然後緩緩轉了過去:“還有事?”
時姑娘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紅着臉道:“我思來想去,太太所言極是。此事是我與父親之間的矛盾,我卻把一切推給了兄長。我願回去與父親說個清楚,如今我已出家,父親想必不會再逼我嫁人了。”
羅念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這毒婦還是留在這裡吧,你這會兒回去,告之你父親你已出家,你真是嫌你哥死的不夠快啊。”
時姑娘怔了一怔,眼眶一紅:“那我還能怎麼辦,如今我已然剃度,難道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不成?”
羅念安道:“你若真想讓你哥心裡不揹負任何罪惡感,最好是能還俗,當然你擔心的問題,我們可以慢慢解決。你如今這樣,只怕回家是不能了,不如我派人去你府上,告訴你父親,就說我小姑看你喜歡,想留你做個玩伴。頭髮剃了也沒什麼,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就能長出來了。你若願意,我這就去叫人攔住你哥,叫他別急着告訴你父親。至於你父親那邊,想必他也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時姑娘怔怔的看着羅念安問道:“太太到底是誰,爲何這般篤定,我父親性格倔犟,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屈服。”
凌雨在一旁道:“我們奶奶是嶺南令上將軍正妻,三品誥命淑人。說起來,你父親原來也是江海營的軍器少監,由我們奶奶出面,想必他不會拒絕。”
時姑娘張着嘴愣在那兒,突然哭着跪了下來:“多謝淑人相救,多謝淑人相救。”
羅念安見她這樣,鬆了口氣道:“你去將你來時的衣裳換上,我會安排人送你回將軍府。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等頭髮長好了,你再回家去吧。”
時姑娘又道:“可我剃度了……師太那邊兒……”
“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羅念安說完,留下凌雨善後,自己先回了偏院。
靜心師太已讓人做好了齋菜擺了上來,又立在屋裡聽烏氏說話,見羅念安進來,靜心師太忙上來虛扶着羅念安回到座位上去,討好的笑着道:“咱們這兒的齋菜,可比白雲寺的有名。淑人嚐嚐,可還合胃口?”
羅念安笑着坐下,吃了兩口素雞,擦了擦嘴笑道:“果真極好,師太可有方子?”
靜心師太忙行了禮道:“這……淑人想吃,再來吃就是。”
羅念安又笑道:“可我不願爬山,我嫌累。你就是做好送去我那兒,也冷了,菜冷了再熱一道就不好吃了。不如你給我方子,我拿回去叫我家廚娘做給我吃。”
靜心師太爲難的一頭冷汗,沒想到這羅淑人這麼難搞,秘方給她是沒什麼,可一旦她把那秘方傳了出去,她這水月庵的香客就少了。她也是靠着水月庵的齋菜,才能勉強在白雲寺旁邊支持下去的。
“噗,我逗你的。”羅念安掩着嘴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她突然臉色一肅道:“來人!”
門外的侍衛紛紛涌了進來,就見羅念安怒目圓瞪指着靜心師太道:“把她給我拿下!”
屋裡的人都懵了,這是唱的哪一齣啊?侍衛們可不管這些,淑人說拿下,那就拿下。幾人上來一按一押,靜心師太便痛的扭曲了臉,她帶着哭腔叫道:“淑人這是什麼意思,這裡可是佛門淨地,淑人這是對佛主不敬!”
羅念安冷哼一聲站了起來,走到靜心師太的跟前,冷笑了起來:“好一個佛門淨地,你拐走良家女子,販賣人口,還敢跟我提什麼對佛主不敬,你就第一個對佛主不敬!”
靜心師太大哭,這可是見了鬼了,她什麼時候拐走良家女子了?旁邊的一羣太太們也是面面相覷,搞不清楚淑人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倒是烏氏機靈,想了想前後發生的事,立刻串聯了起來,於是她站起來道:“朗朗乾坤竟有此事?這是我家老爺失察之罪,快將此人押至官府。”
靜心師太是真嚇到了,哭着道:“淑人,宜人,我到底哪兒得罪了二位,還請二位直說了吧。”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