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什麼?”姚尚君身子僵直着瞪着眼前的方瑤,她說的那麼輕鬆,好像她現在口中用來交換的,並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任何一樣無關緊要的東西。
“你沒有聽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今天我跟你走進這家醫院,馬上我就要走進這扇門,在我進去之後,我拿掉的不止是我的孩子,還有我……對你全部的愛!”方瑤眼神中綻放出從未有過的光彩,這光彩讓她連日來蒼白的小臉透出晶瑩的光澤,她就這樣直視着他逼視的眼神,毫無畏懼。
姚尚君撫着前額,輕舔已然顫抖的薄脣,她說的只是氣話,他肯定她說的都是氣話!但即使這樣肯定,他還是成功的被她傷到,胸口似被人用力撕扯着,卻不肯輕易扯斷,讓他的傷口時時鈍痛着,如鬼魅般折磨着他,生生不息,如影隨形。
方瑤笑着轉身走入了診室。
姜箏還要拉住她,卻被杜朗一把攔住了。
“姜小姐,尚君這是爲她好,你冷靜點。”
姜箏冷眼橫向他,這些人他們都是一夥的,全部都是姚尚君的人!她怎麼還會以爲姚尚君會和瑤瑤修成正果,她甚至在瑤瑤踏上的這條不歸路上還親手推助了她一把!
她怨恨的眼光並沒有讓杜朗鬆開手,他依舊牢牢的拉住姜箏,她的掙扎絲毫不起作用。
啓幸轉過身,不敢面對姜箏。
姚尚君卻安靜的走向長椅,嘆息着頹然坐下。
高大的身影在陽光下投射處清晰的陰影,那輪廓那麼悲傷,寂寥的讓人忍不住嘆息。
“醫生,可以讓我再看看我的孩子嗎?”
方瑤走進診室,那位女醫生已經在準備換衣服。聽到她這麼說,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指向門邊上的檢查牀說道:“你躺上去,我幫你看看。”
方瑤感激的對她笑笑,躺上了檢查牀。
女醫生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對她說道:“把衣服往上拉,像上次那樣露出小腹。”
女醫生脫去已經戴上的檢查手套,取出導電糊塗在方瑤的小腹上。
方瑤感覺腹部一片冰涼,但這涼意如何都比不上她此刻心中的悲涼。
“醫生,請問你怎麼稱呼?”
“詩涼。”女醫生隨口答道,眼睛盯着超聲儀的屏幕,手上的探頭在方瑤小腹上透過導電糊移動着。
“詩涼,真是好聽的名字。”方瑤感嘆着,她的手上迎來過多少生命?又扼殺過多少因爲父母的過錯而不能來到的生命?
“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跟我的人一樣,沒有人性?”詩涼眼睛依舊盯着屏幕,隨口笑說道。
“我沒有這個意思……”方瑤惶惑的看向詩涼,詩涼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嚴肅。她剛想再解釋,詩涼卻轉過了頭對着她,神色猶豫,似是欲言又止。
“怎麼了,詩醫生?”方瑤心想,難道孩子是孩子不好嗎?這些天,她一直哭,沒有休息好,吃的不多,又一直吐。
不過她就是來打掉孩子的,即使孩子真的有什麼不好,也沒什麼關係了吧?
詩涼將屏幕轉向方瑤,又拿了一個枕頭替她將頭部墊高。這才指向屏幕,對她說道:“方小姐,我說的太深你可能聽不懂,我這麼跟你說,這裡這個大約5釐米的陰影,叫做孕囊。它附着在你的子宮的宮底,呈橢圓形,非常清晰,已經能看見原始心管搏動。孩子很正常,它很好。”
“噢,好像是,我看的很清楚,謝謝你。”方瑤順着詩涼的手指,看着肚子裡的孩子,它那麼小,雖然她很不爭氣,可是它卻長得很好。
她的眼裡涌上一股酸意,努力吸了吸鼻子,伸手撫摸着那片陰影。
“可是,詩醫生,它邊上的這個和它一樣的又是什麼?”她的手指撫摸着孕囊,而在孕囊的一旁還靜靜的躺着另一個陰影。
“它也是一個孕囊,一個孕囊就是一個孩子,而你有兩個孕囊。”詩涼平靜的陳述着事實。
方瑤的觸着屏幕的手驟然僵住了。
一個孕囊一個孩子,兩個孕囊就是……兩個孩子?!
胸廓急速起伏起來,詩涼的話帶給她巨大的震驚,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的肚子裡竟然有了他的兩個孩子!
“方小姐,我先進去準備,你慢慢來。”詩涼將乾淨的紙巾遞給她,轉身進了裡間。那裡面正是人流手術室。
方瑤擦拭着肚子上的導電糊,腦子裡嗡嗡直響。在進來的時候,她的確已經最好失去孩子的準備,但是如今,兩條生命!她怎麼捨得!
緩步走近人流室,詩涼已經換好衣服帶上了帽子,看見她,順手一擡指向手術牀,說道:“上去躺着吧。放心,我的手藝很好,你不會痛苦的,基本不會有感覺,所有的噩夢就都結束了。”
方瑤點點頭躺上手術牀,內心卻依舊劇烈跳動着。她該怎麼開口求一個只有兩面之緣的醫生?詩涼應當已經看慣了這樣的事,她會幫助她嗎?
護士走近她要給她戴上麻醉面罩,方瑤一把抓住了,一個挺身,坐了起來。
她微張着紅脣,囁嚅着望着詩涼:“詩醫生,你幫幫我,幫幫我。”
詩涼揮手屏退了護士,護士放下面罩去了外間。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
方瑤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留住我的孩子。”
“可是,不是我,那個人還是會找其他人。你留得住嗎?”詩涼摘下口罩,再次脫去手套。
“所以,我只能求你……”方瑤祈求的看着詩涼,她相信詩涼明白她的意思,事實上詩涼的確已經明白了。
詩涼長嘆一口氣,這一次她扯下了頭上的帽子。
“那就在這好好睡一覺吧……小姑娘,我這麼做還真是頭一次。”詩涼搖搖頭,走向水池洗了洗手,走到外間到了杯咖啡,而後又給方瑤到了杯熱水遞給她。
“我這裡沒有你能喝的,喝杯熱水吧!”詩涼斜靠在牆上看着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孩,看多了各種原因來墮胎的女孩。像她這個年紀,大部分自己也並不想對孩子負責。而她卻拼盡了全力,想要保住腹中的胎兒。
方瑤道了謝接過水杯,暖意透過掌心讓她整個人都覺得暖烘烘的。熱水滑過她的喉嚨,滾下她的腹中。
“給你開點藥,對你的孕吐會有幫助,不然你瞞不了多久。”詩涼放下杯子走到外間去開藥。
方瑤低聲道了謝,看着詩涼轉身而去,她撫上小腹笑了:大寶小寶,阿姨真是個好人,是她第一眼看見了你們,媽媽纔沒有犯錯誤。
姚尚君掏出香菸,立即有護士上來指着禁菸提示牌阻止他,卻在看見他的容貌後紅了臉羞澀的離開。
姜箏一直盯着診室的門,啓幸看着她怕她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爲什麼沒告訴她?不是蘇碧成,全是爲了她,爲什麼沒告訴她?”杜朗走近姚尚君在他身邊坐下問道。
“告訴她又能怎麼樣?讓她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能有孩子嗎?在現在這種時候,對她說這麼殘忍的話?”姚尚君攤開手掌撫上臉頰,淚水自指縫間溢出。
她現在在裡面怎麼樣了?害怕嗎?她那麼怕疼,受的了這種骨肉分離的痛嗎?
他們的孩子,他還來不及說聲再見,就這樣離開了他們。
診室的門被打開了,詩涼走了出來。
姚尚君杜朗都站起來迎了上去。
“她呢?”姚尚君焦急的詢問着,詩涼有些懷疑,這個男人當真不想要他的孩子嗎?
“裡面。”詩涼的視線掃視了一圈,停在姜箏身上。
“你是姜箏小姐?”
“是的,我是。”姜箏答應着走上前。
詩涼將手中的處方遞給姜箏囑咐道:“麻煩你去幫方小姐取些藥好嗎?”
“箏箏我去。”啓幸伸手要去拿處方,卻被姜箏一把奪過。
詩涼舒了一口氣,靠近姜箏低聲囑咐道:“拿來後來我辦公室,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你手上的藥。”
姜箏狐疑的看向詩涼,詩涼的臉上毫無惡意,只是別有深意的朝她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爲什麼就相信了她,鄭重的點點頭。
姚尚君幾乎是衝進了人流室。
方瑤靜靜的躺在手術牀上,看到他來居然還衝着他笑了。
他心疼的走近她,雙手舉着,不確定她還疼不疼,更不知道該不該碰她。
“抱我。”她張開雙臂邀請着眼前的男人。
姚尚君點着頭,彎下身子,她纖細的手臂勾住他的頸項,他的長臂攬住她的身子輕輕將她抱起。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薄脣因緊張和擔心而略顯乾燥。
“我們回家。”
方瑤貼在他胸膛上,聽着他的心跳,擡起頭在他的喉結處貼上她的嬌脣,男人身子一震,她卻笑了:尚君,也許有一天,不知道會是在哪一天,你會不愛我了,可是我卻依舊愛着你。就算我離開了你,我還是一樣愛你,你一次就給了我兩個驚喜,這一生,除了你我還能愛誰?感謝我們的孩子們,讓我從對你的怨恨中走出來,只記得我們相愛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