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宜兒的情緒漸漸平緩之後,姜宥才慢慢的道出了這事情的原委始末。
原來下午姜宥從東山大營回城,剛進東華門就有一小廝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稱是青湘侯府長房的下人,說他們三小姐被人擄了去,綁匪聲稱要杜子悟帶千兩黃金獨自趕往城外的三槐庵換人。杜子悟已經帶了金條出了城,大夫人李氏心裡不放心,是故才差了那小廝往國公府去尋宜兒,可這小廝去了國公府的時候,宜兒已經出門回了郡主府,下人們又不知宜兒的去向,那小廝只得往侯府回了,結果好巧不巧的就碰上了姜宥,這才攔了人,述了因果。
這事處處透了疑點,京城之內,天子腳下,幾時聽說出了這等只要錢,不要命的綁匪了?況且杜子悟久居官場,爲人處事,素來謹慎,即便真有人綁了杜飛鳶,他爲防綁匪撕票,不敢報官,可也絕不至於會獨自一人帶了千兩黃金赴這綁匪的約的!
姜宥心知這事有異,可是杜子悟夫婦和宜兒的感情他更是清楚,是故仍舊勒轉了馬頭,便領了人朝城外的三槐庵趕去了。
姜宥這邊雖是馬不停蹄,可是尚沒到三槐庵,只剛剛過了四方口驛站,在黃石坡一帶,就忽然遭到了一隊悍勇無比的殺手的伏擊。
一番死戰,姜宥這邊帶着的都是親衛,戰鬥力強悍,只是畢竟人數不多,在擊退殺手的第三波進攻之後,大多數人都見了紅,就連姜宥的腿,也是那時候掛的彩。
待姜宥領着人趕到三槐庵的時候,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杜子悟已血流不止,伏屍當場,而那千兩黃金,早已不見了蹤影。
姜宥見杜子悟已死,心下默然,知道宜兒和杜子悟夫婦之間的感情,怕是宜兒得知此事後定會傷心欲絕一番的。
誰曾想,姜宥等人帶上了杜子悟的屍身,正要從三槐庵裡面退出來的時候,那竇苒,卻領着她那丫鬟摸了進來,姜宥詢問之下,才得知竇苒原本是要回北坪莊省親的,因下了暴雨,便被耽擱在了四方口驛站,之前姜宥等人從驛站經過的時候,她晃了一眼,隱約認出了姜宥,這才領着丫鬟,騎了馬,從後面追了上來。
結果衆人從三槐庵退出來,剛剛跨過庵門的時候,變生再起,一陣箭雨從外激射而來,衆人都是始料不及,危急下,纔有竇苒拼死撲向姜宥,替姜宥擋了飛箭的事情。
再後來,殺手們退去,姜宥也顧不得這些了,快馬加鞭,領着衆人回京,一面着人將杜子悟的屍身送回青湘侯府去,一面將中箭的竇苒帶回了國公府,交給了華陽郡主。
事情的大致經過便是如此,當然,很多細節姜宥並不是說得很細,但宜兒聽了,也能想象出當時的血腥驚險。只是竇苒爲何會只領了個丫頭,就騎馬從後面跟了上來?箇中原因姜宥特意忽略未提,宜兒如今的心思也全然不在這個上面,自也沒察覺出其中的端倪。
宜兒雖然不察,可是姜宥每每想起竇苒故作癡心情長,在他面前坦言表白的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心裡就升起了一
股惡寒。
馬車直接駛進了青湘侯府的垂花門外,下了車,上了軟轎,直接就去了漣漪院。
門房早已將宜兒夫婦過府的消息傳了進來,只是如今的李氏,哪裡還有力氣心思過來迎人?宜兒和姜宥進了院子的時候,院子裡是亂糟糟的一團。杜子悟的屍身是下午近黃昏的時候才被送回侯府的,李氏是不哭不鬧,呆呆的守在杜子悟身邊,正所謂傷心至深淚始無,李氏哪裡還有精神理事?是故孝幡挽璋,香燭靈棺之類的全部沒有整備齊整。如今院子裡領頭主事的只是徐嬤嬤和知畫幾個得力的下人,而徐嬤嬤還要照顧小杜昱,那小杜昱似也知道父親出了事,一個勁的大哭,還邊哭邊喊着要父親,徐嬤嬤被弄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對院子裡其他的事,哪裡又還顧得上?
姜宥和宜兒一進來,衆人便似找到了主心骨,由知畫領了頭,圍了上來,宜兒皺了皺眉,轉身吩咐綠芙銀谷,讓她們幫着理一理院子裡的事,又轉身看向姜宥,姜宥便道:“你先進去看看大夫人吧,爺讓人處理準備一下杜大人的後事。”
宜兒點了點頭,一個人進了正屋。
因着杜子悟是突遭的橫禍,所以棺木都尚未準備,此時是直接將人放在牀上的。李氏就坐在牀頭的地上,人顯得呆呆的,就連宜兒進了屋,她也沒有擡一下頭,直到宜兒走上前來,輕握住了她的手,李氏才全身顫抖了一下,慘然笑道:“老爺,你睜開眼來看看,鳶兒來看你了。”
宜兒愣了一下,眼裡的淚水便模糊了視線,哽咽道:“夫人,你節哀。”
李氏擡了頭朝宜兒看來,卻將宜兒嚇了一跳,但見她眼眶深陷,眼色渙散無神,臉色更是白的嚇人,整個人都給人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宜兒心疼得厲害,用力的攥緊了李氏的手,道:“夫人,你要振作一點,老爺雖然不在了,可是你還有三小姐,還有六少爺,還有……還有我呢。夫人,你就是別的不顧,六少爺才兩歲,你怎麼着也得爲他挺過來啊。”
李氏擡了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宜兒的面龐,喃喃道:“鳶兒,你可還記得,當日我隨老爺往北開城赴任,大雨瓢潑,像極了今日,我們的船觸了礁,我不幸落了水,是你將我救起來的,就在那處荒村。”說着話搖了搖頭,又道,“不是不是,那不是我的不幸,那是老天眷顧,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讓我遇到了你,讓我找到了你,我的鳶兒,十多年了,孃親讓你受苦了。”
宜兒沒有說話,眼底有深深的驚恐,李氏這番話,已經有些顛倒錯亂了,只瞧她的情形,怕是極爲不妙。
李氏繼續再往下說,像是陳述,更像是在回憶,從二人在荒村相認,再到北開生活,說得很細,就連生活中點點滴滴的一些小事,都有所涉及,宜兒沒有插言,只乖巧的陪着李氏坐在地上聽她慢慢的講。
到生了小杜昱,再到杜子悟任期滿,一家子回京。
李氏只說到這裡,就住了口,眼睛直怔怔的望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沉
思。
宜兒強忍了淚,說起來,在北開城的那三年,也是她覺得最歡愉,最快樂的三年,李氏說至回京就收了口,顯然也是認爲只有那三年纔是她心裡最爲快樂的一段回憶。
良久之後,李氏收回了無神的雙目,閉着眼睛沉思了許久,才重新睜了眼,看向宜兒,眼中恢復了清明,宜兒見了,這才暗舒了一口氣。
李氏道:“我和老爺都對不住你,可是到最後,能守在我身邊的還是隻有你。我有時候就在想,我上輩子究竟是做了什麼樣的功德,能讓我這輩子有幸和你做了三年的母女。”
“夫人……”
李氏擺了擺手,又道:“你向來乖巧懂事,我一直都清楚。如今老爺去了,你也已是尊貴無比的國公府世子妃了,我在想我們孤兒寡母的,以後怕還是離不了你的照拂。別的我也不在意了,正如你說的,小昱才兩歲,還那麼小,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宜兒道:“夫人能這麼想,是再好不過了。逝者已逝,眼下最最緊要的該是老爺的後事,還有追查真兇,夫人無論如何,也要振作起來,挺過去,小昱離不開你,三小姐離不開你,就是我,同樣也離不開夫人的。”
李氏抓着宜兒的手不放,輕輕的點了點頭,道:“好孩子,謝謝你。”
宜兒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宜兒雖沒有那個福分,能長久的侍候在夫人身邊,可在宜兒心裡,早已視夫人爲宜兒的親生孃親,夫人與我,又何必言謝呢?”
李氏眼中有淚水滑落,她抽了手,胡亂的拭抹了一把,道:“好好好,我不說謝。我知你一來就過來瞧我了,小昱你還沒去看過吧,那小東西哭得厲害,徐嬤嬤是沒轍了,我現在也沒那個精力去管他了,你去看看他吧,順便,讓知畫進來替我梳妝一下吧,想來世子爺定是和你一道過來的吧,好歹我也得出去見個禮,謝一謝他替老爺收了屍,還……”
宜兒道:“夫人剛剛纔說不言謝的,世子爺如今是宜兒的夫君,夫妻一體,他做的事,夫人又何需說什麼謝?”頓了一下,又道,“夫人要梳妝,讓宜兒在旁侍候吧?”
李氏舒了口氣,笑了笑,道:“你如今可是赦賜的郡主,堂堂世子妃,身份太過貴重,我可使喚不起。”
宜兒見她臉上終於見了笑,還會說這等調笑的話了,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些撒嬌的抱了李氏的手膀,道:“宜兒剛剛纔說了,在宜兒心裡,早當了夫人是宜兒親生的孃親,不管宜兒是什麼身份,母親使喚女兒,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裡就使喚不起了?”
李氏將宜兒一把抱緊,笑着道:“好好好,我的乖女兒,孃親真正的小棉襖,孃親能有你,真好。”
宜兒被李氏抱進懷裡,自是看不到李氏的臉,她雖在笑,可眼中的淚卻已如決堤的壩,是早已淚流滿面,她撫着宜兒的秀髮,像是低吟,又像是自語,喃喃的道:“我做夢都在想你纔是我的鳶兒,可爲何老天偏偏要如此殘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