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排污系統的一間密室裡。
綠眼猴和一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推着一輛矮矮的醫藥架在朝密室走去，上面堆放着高高的一層灰綠色物品，兼用一塊深灰色布料遮掩，在布料的一角露出一截被截斷了的腳丫，矮架子上，一些粘稠的綠色液體沿着鐵架流到地面上，延伸了一地。四個輪子碾在潮溼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咯吱咯吱聲，地面狼藉不堪。綠眼猴推着架子朝前走去，布料意外掉落到了地上，他趕緊撿了起來，然後喉嚨抽動了幾下，嗬嗬嗬地咳出一大口濃重的痰，又用這片布料擦拭自己的嘴脣，然後把布料重新遮蓋到架子上。
咯吱咯吱的輪子轉了好幾個彎，終於在一個門口停了下來。
“老鴇！老鴇！貨源來了！”瘦子綠眼猴衝着門口大喊。
篤篤篤……
“老鴇……”
“嚷什麼嚷，你老媽死啦？”門開了，出來一個身披着黑色皮革和高筒水鞋的大腹便便的矮矬子，手裡捏着一把沾滿了血跡的手術刀和頭顱骨開顱電鑽。矮矬子一把刮掉胸口皮革上的污穢，問候過綠眼猴的八輩祖宗女性後，直接把醫藥架拖進了門內，彭的一聲關上了門。
綠眼猴瞥了裡面一眼，門內燈光充裕，天花板是一具醫用的無影三百六十度手術照射燈，下面是一張用潔白的粗布鋪好的手術檯，手術檯上，一個早已被冰凍僵硬了的屍體直繃繃地躺在臺上，他的雙眸內，液晶體已經凝結，瞳孔白蒙一片，猶在睜着。
室內五六個工作人員在忙碌，一個人很細心地將屍體大腿部的大塊肌肉纖維割下來，然後放到一個裝有福爾馬林的容器裡，有人在剔掉屍體腳丫內的腳趾骨時，悄悄把一截小腳趾骨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這個人有收藏死人腳趾骨的癖好。頭髮是雞肋，拿來無用，負責取頭骨和腦皮層切片的人熟稔地用一把刮刀把屍體的頭髮都剃光了，然後隨手丟在手術檯一個垃圾簍裡……
綠眼猴已經司空見慣，他一貫都是負責把這些殘骸送到這間加工室裡，每次走到加工室門後，他又會顛覆以往常態的舉止，故作扶着眼鏡框，做出眼不見爲淨的神情來，排斥血腥而噁心的場面，表情不適，然後很快就轉身走掉了。綠眼猴平時見到這些人時，他都會說，你們就是地獄裡逃離出來的解剖者。
他被工廠裡的人視爲惡魔中的紳士，知識分子。
“綠眼猴，下午老闆讓你去一趟‘刨土墓’，順便訂購下個月的貨源。”綠眼猴要走回去的時候，一個人叫住了他。
‘刨土墓’是他們內行的一種叫法，其實本質意思是殯儀館，他們要做的，就是和殯儀館達成一個協議，把沒有太嚴重損壞的遺體給買斷下來，供應給這個地下工廠，顧名思義，也算是把要埋掉的人重新挖出來使用了，刨土墓就是這麼個暗語的來由。
綠眼猴是工廠裡的唯一一個知識分子，外面的交易幾乎都是由他一個人出面，他幾年裡成了老闆的左右手，在外面斯斯文文，循規蹈矩，地下工廠也是知書達理，偶爾有些小脾氣，不過綠眼猴秉性是陰陽怪氣，他是一個有着多重性格的人，矮矬子老鴇是跟他地位差不多的職員，平時喜歡鄙夷綠眼猴是娘娘腔。
綠眼猴不同其他工作人員，他是地下工廠的外交家，因此，短時間平地升雲，深得老闆寵愛，一連提拔，坐上了老闆的股肱大臣位置。這讓一些跟着老闆混了好些年的打手嘍囉們眼紅不已，表面上很尊敬綠眼猴，私下則是惡語相交，勾心鬥角。
“我身體這幾天有點不適，問問老闆能不能換個人去？”綠眼猴拋出這句話時，兩眼轉溜，察言觀色。
“你他媽晚上都是去找女人腎虧的啊？如果老闆要是能找到其他代替，你他媽早就去排污管做清理工了，還輪到……行了，你這小子這麼受老闆寵幸，還在這兒賣乖，這段時間做老闆的男寵，被爆菊爽死了吧？”來人口氣裡充滿了蔑視與嘲諷。
綠眼猴心裡滿意極了，看來自己的地位是無人可代替的，他故作咳嗽了一聲，然後用手整理了自己的頭髮和衣領，一本正經道：“既然是老闆的意思，做小弟的當然是牽馬墜鐙，有哪廂使用，俺是全憑差遣，水火不辭……”
“真他媽噁心！”來人聽得渾身雞皮疙瘩，粗人一般最受不了這種空洞華麗的客套話，他學着綠眼猴咳了一大口痰，吐在綠眼猴腳下，悻悻地走了。
下午。
綠眼猴帶着一個司機和一個副駕駛員奔去了西元殯儀館，按着合同上籤好的，殯儀館準備好了六具琥珀，琥珀是他們的暗語，就是完好無損的遺體，被放入屍體冷藏室冷凍過後的。
綠眼猴剛下車，殯儀館一看熟人來了，西裝革履的館長立馬派出一個油腔滑調的接待人員，對綠眼猴又是斟茶又是點頭哈腰。
“我說館長，上個月的‘琥珀’運回去時，我老闆說，好多具都被浸泡了雨水，有一具屍體上居然長出了一些小靈芝，你說怎麼回事？”綠眼猴坐在那張椅子上，兩邊都是擺放着黃的白的花圈，感覺有些彆扭。
“胡老闆是開玩笑的吧？這些屍體都經過消毒加工，後來全部用保鮮膜包裹，又放入零下八度的冷藏室貯存，肌肉都凍僵了，那還能長出什麼靈芝呢？”
館長明顯感覺到這位交易姘頭估計是雞蛋裡挑骨頭，好讓這批貨的價格壓低一些。
“館長的意思是不相信了？”
“也不是，那問靈芝是長在屍體的哪個部位呢？”
“胸口。”
“呵呵，裝貨那天我是在場的，如果屍體長出靈芝那就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據我所知，與死人有關的植物靈芝是罕有的一種。普遍稱爲血靈芝或者對口芝，也叫棺材菌。它是一種菌，有藥性能，不過，這些植物不是長在屍體上的，它多生長於古墓之中，棺板之上，正對於棺板之下死人的嘴上面，傳說這種菌的生長條件苛刻：1、棺裡之材質必須是上等品；2、死之人生前必須是天天吃山珍海味；3、必須是這個人是男人；4、必須是受中毒之症而死；5、入棺之前人必須是活人；6、此人在棺中噴血於板之上而成。”
“如果按以上條件，也就是說一萬個棺墓纔可能有一個生長此菌，所以即使是皇帝的墓也不一定長有此物！那麼我置放在冷藏室裡的屍體是不可能找出血靈芝來的。”館長也不緊不慢，一字一句說得字字錙銖，無懈可擊。
“即使是這樣，你也難保特殊情況中一具屍體長出這麼一顆東西來。”
“我的太平間一直有嚴格的消毒隔離制度，有相應停放屍體設施，定期消毒液噴霧消毒。有專人分管，對運送屍體的工具，使用有效消毒液擦拭。此外，對太平間污水、污物集中進行無害化處理，還對傳染病死者的屍體，進太平間前應消毒處理，然後放入單獨的隔離間，屍體運出後作終末消毒。就連那些負責工作的人員都做好個人防護，防止自身感染，確保萬無一失，如果如此完美的工作流程還會長出一棵靈芝來，那麼我甘願生吃了這顆長在屍體上的靈芝，我說到做到，現在，請您拿出靈芝來給我看看吧。”
“哈哈哈哈……”綠眼猴哈哈大笑，直接拍着手點頭稱讚，“不愧是西元殯儀館的館長，對這些野聞逸事都是瞭如指掌，對任何突發事情都能修繕縫補，我實在佩服極致，晚生是孤陋寡聞，才初學淺，剛纔只是開個玩笑，真沒有所謂的血靈芝，見笑了，見笑了……”
館長也不生氣，只是笑容可掬道：“哪裡，你年紀輕輕就做了胡老闆的得力助手，他做這一行的帶着你，你可是前途無量啊。”
兩人斟酌着品茶，聊着一些客套的話，直到把綠眼猴招待爽了，他才丟給殯儀館館長一沓鈔票，說是定金，按照老規矩，他得先驗貨。
“那自然是，咱們再怎麼熟絡，都得按老規矩來嘛。”館長滿心歡喜，把那沓鈔票塞入自己的囊中，鼓囊囊的。
館長帶着綠眼猴去了太平間，也就是屍體冷藏室。這個冷藏室極其的大，竟有兩個標準足球場的寬度，走道都打開藍光和消毒，裡面什麼樣的屍體都有，老死的，車禍的，自縊的，溺水的，跳樓的，刀殺槍殺的，中毒的，甚至連難產死的遺體都有。太平間門口有一名總務科指定專人負責管理。負責接收和保管在醫治無效死亡的病員屍體，此人工作具體是填寫的屍體料理單和屍體登記卡，標明死亡時間、姓名、性別、住址等。
館長示意總務科工作人員離開，自己領着綠眼猴去了獨立的一格陳屍室。
“姘頭請看吧，這些都是這個月存下來的高檔琥珀，慢慢過目。”館長站到一邊，示意綠眼猴可以隨意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