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嬌娘!我來啦!我想死你們啦!”
馮林一邊叫着,一邊飛奔進了院子。
正在書房給小淨空改作業的蕭六郎手一抖,卟的一聲在小淨空的作業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墨跡。
今天天氣晴好,老太太在後院的藤椅上優哉遊哉曬太陽,不時抓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
顧嬌在竈屋做飯。
蕭六郎在書房等着,等了半晌也不見馮林來找他。
當初那個追在他屁股後面的傻小子……終於是跟丟了!
馮林和老太太打完招呼後便去竈屋找顧嬌,和顧嬌說了一路上的心路歷程,他走水路回了一趟鬆縣,見到了年邁的爹孃,也見到了已嫁做人婦的姐姐和即將出嫁的妹妹。
當初姐妹倆爲了供他念書,一個嫁給了鰥夫做填房,一個許給了年過半百的茶商。
已經嫁的馮林沒轍,何況那個鰥夫對他姐姐也不錯,他姐姐肚子裡懷上了對方的孩子,夫妻倆的小日子過得挺好,很孝敬爹孃。
“妹妹的親事……我給退掉了!”
馮林嘟噥說。
“哦?”顧嬌打開鍋蓋,往裡頭添了一瓢水。
馮林十分嫺熟地往竈膛加了一把柴火。
在門外看着這一幕的蕭六郎太陽穴突突直跳,小子,你給嬌嬌燒火的手法倒是比我還熟練了!!!
“那個茶商不是好人!年紀那麼大了,兒子比我還大!而且名聲極差,聽說他打房裡人,我不想讓妹妹嫁過去遭罪,把彩禮錢還給他,把親事退了。”
若是以前的馮林,這門親事定是退不掉的,茶商與當地官府沆瀣一氣,誰能得罪他?
可馮林中舉了。
他是舉人老爺了,不僅如此,他還得了國子監的名額要去京城唸書了。
馮林和那個茶商說,今日你退親,算我馮林欠你一份人情,不然日後我馮林出人頭地了,回頭第一個治的就是你!
茶商被馮林的話嚇到了,斟酌再三後終於把親事退了。
“嚴格說來,我得感謝六郎,不是他我八成考不上。”自己幾斤幾兩馮林心裡還是有數的,他和林成業一樣,都不屬於有天分的學生,成績都是後天努力來的,勤奮固然是一方面,好的老師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蕭六郎給林成業補習時馮林旁聽了不少,受益匪淺。
“還有國子監的名額,我真沒料到六郎會讓給我,他就不怕自己考不上解元嗎?多冒險啊……”
馮林不知是名額的真相是劉管事橫插一腳弄巧成拙,還以爲是蕭六郎直接告訴縣太爺,把名額相讓的。
蕭六郎倒是想讓,可他如今的身份還買通不了縣太爺幹這個,多虧劉管事出手。
蕭六郎在門外,眼刀子嗖嗖的!
你倒是來感激我呀,有感激我感激到我媳婦兒那兒去的嗎?
馮林喋喋不休地講着,突然感覺後背有點兒涼,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啦!
顧小順與顧琰出去了。
小淨空看着院子裡的日晷上的指針,往常他倆都只出去半個時辰(小淨空規定的),今天卻超出了一刻鐘。
小淨空的強迫症又犯了!
他嚴肅地皺了皺眉。
玩這麼久,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小淨空決定去把兩個貪玩的哥哥找回來。
他知道他們去了哪兒,是集市附近的一個果園,進去不要錢,可若是摘他家的果子就得按斤買,他家果子新鮮,價錢也不貴。
前些天的柚子挺不錯,他倆應該是又去摘柚子了。
小淨空去了果園的柚子樹那裡,果不其然看見了顧琰,顧琰坐在高高的樹枝上,雙手死死抱住面前的樹幹。
卻不見顧小順。
小淨空揚起小腦袋,望着樹枝上的顧琰:“琰哥哥,你怎麼爬到樹上去啦?”
顧琰涼颼颼地說道:“因爲我比較厲害?”
小淨空目前還不具備鑑別反話與嘲諷的能力,他理解對話都是從字面意義上來的。
“可你明明不厲害。”他嚴謹地說。
顧琰:“……”
“小順哥哥呢?”小淨空又問。
“他爬不上來,去拿梯子了!”顧琰纔不會承認是自己下不來,所以顧小順去拿梯子和繩子幫他下來了。
小淨空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家了,下來吧!”
顧琰道:“我不下來!”
小淨空叉腰:“你爲什麼不下來?今天已經玩超時了!我要扣你明天出去玩的時間啦!”
顧琰衝小淨空吐舌頭:“不下來就不下來!有本事你上來抓我呀!”
小淨空對於顧琰哥哥的頑皮行徑着實不能理解,他才三歲多,但他都已經不爬樹了,更不會沖人做鬼臉,他是一個成熟的小孩子了,顧琰哥哥儼然還沒長大,還是個寶寶!
“你不會是不敢下來吧?”小淨空大膽猜測。
“才、纔沒有咧!”顧琰堅決否認!
據小淨空的嚴密觀察,琰哥哥只要一撒謊就會左顧右盼、兩眼望天,不敢與人直視。
這三條他都中了!
“你就是不敢下來!”
“我沒有!是你不敢上來!”
“我爲什麼要上來?”
“……”
顧琰被噎得不輕。
偏顧小順去找梯子,也不知找到哪裡去了。
顧琰的力氣其實快用光了,他感覺自己要抱不住了,顧小順再不來他只怕得直接摔下來。
就在氣氛尷尬又焦灼之際,打附近路過的顧長卿聽見了小淨空的聲音。
倒不是他刻意往這邊走,而是這裡是從軍營到定安侯府的必經之路,若非如此,他上一回也不會碰到小淨空。
他聽小淨空的聲音似乎有些着急,像是在與誰爭執,他頓了一下,策馬走了過去。
“你在幹什麼?”他的駿馬停在了小淨空身後。
小淨空擡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一亮:“大哥哥是你呀!我們又見面啦!”
“嗯。”顧長卿淡淡點頭,“你在和人吵架嗎?”
小淨空嘆氣道:“沒有啦,是我家的一個哥哥,爬到樹上下不來啦,愁死我啦!”
這話活脫脫就像“還不是我家那不懂事的娃,爬樹爬得下不來啦,愁死個人啦”!
三歲的年紀,操着三十歲的心,顧長卿感覺自己的眼皮子都跳了一下。
他擡頭看了看樹上的顧琰,二話不說飛身而上,將顧琰拎了下來。
顧琰原本就快脫力了,倒也好拎,而且顧琰很輕,顧長卿幾乎感覺不到手中人兒的重量。
顧琰這頭天旋地轉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等回過神人已經在地上了。
“嗯?”他古怪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時間有些怔怔,“你、你是誰呀?”
小淨空解釋道:“他是大哥哥!上回救了我,然後還送了我一隻鳥的大哥哥!”
“哦。”那隻兇巴巴的小雛鷹是這個大傢伙送的呀!
“琰哥哥,你的臉怎麼啦?”小淨空問。
“什麼啊?”顧琰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一摸,手感似乎不太對。
小淨空從小兜兜裡掏出一個小桃木銅鏡,往顧琰面前一放:“你自己看!”
顧琰看着鏡子裡滿臉疹子還紅腫不堪的臉,嚇得險些暈過去!
“我我我、我的臉怎麼會這樣啊?”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的盛世美顏沒有了!
“可能是被樹上的蟲子咬了,得趕緊看大夫。”顧長卿說着,想起那個小姑娘就是大夫,他道,“趕緊回去吧。”
顧琰低頭看着自己腫起來的腳踝:“我、我的腳!”
顧長卿頓了頓,道:“我送你回去。”
“嗯?”顧琰一愣。
小淨空點頭道:“那就多謝大哥哥啦!你先送琰哥哥回去,我在這裡等小順哥哥!免得一會兒過來了找不到人!”
顧長卿看向小淨空道:“你自己可以嗎?”
小淨空拍拍小胸脯:“可以的!我對這裡都很熟悉啦!不會走丟噠!”
“那好。”顧長卿翻身上馬,將手伸給顧琰。
顧琰愣着沒動。
顧長卿索性抓住顧琰,直接將人放到了馬鞍上,坐在他身前,然後他雙手拽緊繮繩,將顧琰圈在自己的懷裡。
顧琰記事後便沒與人如此親近過了,除了顧嬌。
可顧嬌是他姐姐,他們是龍鳳胎,沒出生就在一起了。
顧琰怪不自在,想下去,然而嘴裡呵斥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被對方的氣勢震懾了,還是腳上和臉上的狀況確實把他嚇懵了。
顧琰像只小鵪鶉乖乖地坐在馬鞍上,努力往前與顧長卿拉開距離,可馬鞍就那麼大,顧琰的脊背不時便會撞上顧長卿的胸膛。
顧琰疼得倒抽涼氣,小聲哼唧道:“鐵打的嗎,這麼硬?”
這段路並不長,很快就到了他們家,顧長卿先翻身下馬,隨後看着一臉幽怨的顧琰:“能下來嗎?”
顧琰拿袖子擋住自己的豬頭臉。
醜成這樣,太丟人了!
“你轉過去,我自己下來!”他說道。
顧長卿沒動,就那麼冷幽幽地看着顧琰。
顧琰被看得一陣炸毛,從袖子後面探出半顆小腦袋:“說了讓你轉過去!”
顧長卿直接上手把人抱了下來。
這傻小子能下來,他把自己的名字倒過來寫!
顧琰內心咆哮:啊!我親哥都沒這麼抱過我!你放我下來!
顧長卿把人抱進院子,放在了藤椅上。
顧琰氣得頭頂冒煙。
若在以往,他怎麼生氣都好看,偏今日臉腫成了豬頭,現在再一冒煙,簡直就成了煮熟的小豬頭。
還自帶死亡凝視小眼神!
不苟言笑的顧長卿一個沒忍住,笑了。
顧琰打不過也罵不動,眼刀子嗖嗖的!
顧長卿突然眯了眯眼,惡趣味地探出手指,在顧琰的大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顧琰像個坐不穩的寶寶,直接被彈倒了!
顧寶寶懵了!
顧長卿這回直接笑出了聲。
若是軍營的人見到這副場景,只怕得嚇尿,素有鐵面閻羅之稱的顧長卿,居然也會逗孩子麼?還把自己都逗笑了?
軍營裡流傳着一句話:閻羅一笑,閻王殿開。
顧長卿只有在殺人時纔會笑,而見過他笑的人都死了。
顧琰哼唧哼唧地背過身,甩了顧長卿一個大屁股!
顧長卿去了一趟果園,看見小淨空與一個另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一塊兒,那少年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小順哥哥了。
顧長卿沒現身,策馬去了軍營。
轉眼到了國子監考試的日子。
蒙學的考試原本與國子監是同一天,然而因爲種種緣故蒙學提前了兩天,也就是二十五號考試。
一共考兩場,一場算術,一場填詩詞,聽着簡單,題目卻很難,題量也十分巨大。
蕭六郎與顧嬌將小淨空送去考場。
“別緊張。”蕭六郎對小傢伙說。
小淨空揚起小下巴道:“我又不是你,我纔不會緊張!”
顧嬌蹲下身來,又檢查了一遍他的小書袋:“就像平日在家裡做題一樣,注意把字寫工整一點,不用太趕時間。”
之所以刻意強調這個,就是因爲小淨空唯一的缺點是寫字太慢,顧嬌擔心一旦題量大了,他會着急焦慮。
小淨空拍拍小胸脯:“放心吧嬌嬌!我現在的字已經寫得很快很好啦!”
蕭六郎看他那臭屁的小樣子,呵呵道:“這麼厲害,打算考第幾啊?”
小淨空正色道:“我肯定考第一!”
來考試的孩子多是六到八歲,小淨空是最小的一個,如果不是考試費高達一兩銀子,顧嬌懷疑他們壓根兒不會允許這麼小的孩子去考試。
小淨空拿着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是最小的考生沒錯,卻也是最淡定從容的一個。
蒙學的考試並不是一人一個考棚,而是幾十個孩子坐在一間大的課室,前後左右的距離都很大。
鐘聲一響,各個考場的監考官們開始發放試卷。
前幾頁的小淨空填起來毫無壓力,可到了最後三頁,他就傻眼了。
這些稀奇古怪的鬼畫符是什麼呀?
它們分別是齊國民謠一首、陳國五言八韻詩二首、趙國七言絕句三首,都是以各國的文字出的題。
考場外的顧嬌與蕭六郎聽說今年居然考了三國語言時,心裡不由一陣心虛!
失策了,忘了給小淨空補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