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業趾高氣昂地去了蕭六郎與小淨空所在的課室。
小淨空等得困了,已經歪在蕭六郎的懷裡睡了過去。
鄭司業一腳跨進門,看到那犯了重罪的小犯人居然還有心情呼呼大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厲聲呵斥。
蕭六郎一記冰冷的眸光打了過來!
鄭司業發誓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可怕的眼神,活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
鄭司業的聲音當即卡在了嗓子眼兒。
蕭六郎把小淨空放在兩條拼起來的板凳上,拿了他的小斗篷給他蓋上,之後邁步出了課室。
他合上課室的門。
鄭司業才猛地回神,汗毛一炸:“蕭六——”
“有話去那邊說。”蕭六郎淡淡打斷他的話,隨後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徑自往對面的課室去了。
蒙學已經放學了,課室都是空的,蕭六郎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小淨空的動靜。
小淨空睡得香甜,小雛鷹乖乖地窩在他身旁,一人一鳥相互汲取溫暖。
孫夫子怕二人打起來,跟着走了進來,可他不敢插話,就那麼看看蕭六郎,又看看鄭司業。
鄭司業今兒來這一趟是有着絕對底氣的,他挺直腰桿兒道:“蕭六郎,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這次總不會又是兩個孩子撞一塊兒的無稽之談了吧!”
上回是兩個孩子都不長眼,這回呢?
有誰逼着他把老鷹那種猛禽帶到國子監來了嗎?
蕭六郎沒接鄭司業的話,而是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又是假公濟私,亂用職權?”
鄭司業氣了個倒仰:“你怎麼說話的?好歹我是司業,是國子監的官員,也是你的夫子!我還沒開口訓你,你倒是巧舌如簧起來!哼,我不怕實話告訴你,像你們這種學生,國子監收不起!”
孫夫子勃然變色。
這次的事說起來確實大錯在小淨空的身上,不論秦楚煜如何羞辱他,他都不該將猛禽帶來國子監,這種行爲嚴重違背了國子監的監規。
但要說因爲這個便把他逐出去,實則有些牽強。
而且還不止開除他一個。
蕭六郎又犯了什麼錯呢?
養不教父子過也不是這麼整的。
蕭六郎並未因鄭司業的話而流露出任何害怕,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國子監哪條規定允許你開除學生了?”
在國子監六堂之中,只有犯下科舉舞弊、觸犯刑法等諸如此類的事故纔會被開除。
而蒙學是不能開除的。
只有神童班的考試考不過被分配到普通班。
小淨空帶猛禽來國子監,是初犯,並未造成人身損傷,依照國子監監規應當記過批評,不能更多了。
所以開除的做法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鄭司業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他在來的路上便已經想好了對策。
國子監的規矩是對付普通人的,可秦楚煜是普通人嗎?
他是皇子!
恫嚇皇子是死罪!
鄭司業冷笑道:“你可知那個孩子是誰?身份說出來能嚇死你!他是宮裡的皇子!你現在明白你家的孩子犯下何種滔天大罪了吧?我把你倆趕出去是在幫你們啊!不然懲罰輕了,宮裡的人不滿意,怪罪下來你們就只能掉腦袋!”
蕭六郎是鄉下來的,鄭司業篤定他沒見過世面,一定會被自己的話嚇唬住。
蕭六郎卻不屑地嗤了一聲:“好,那你就去找陛下來,我們看看陛下會如何定奪這件事。”
鄭司業一噎。
這小子咋回事兒啊?這都唬不住?
他能找陛下嗎?
倒不是說陛下不會不疼七皇子,而是如果連這點小事他都解決不了,還怎麼讓陛下放心把國子監交給他?
鄭司業囂張地說道:“呵,你說什麼都沒用,我主意已定,今天你們兩個必須給我滾出國子監!”
爲了他的祭酒大業,他早就想出了萬無一失的辦法!
蕭六郎同意不同意重要麼?
自己的除名文書都寫好了,國子監的公章也蓋上了,只用二人班上的夫子簽字畫押就夠了!
鄭司業從袖口掏出了文書,撣了撣,說:“孫夫子,拿筆和印泥來。”
孫夫子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是。”
孫夫子去了。
不多時他手中便多了一套墨寶與印泥。
“簽字,畫押。”鄭司業將除名文書遞給他。
這一份是小淨空的。
孫夫子再度猶豫。
老實說,他很不捨得。
小淨空這次皮是皮了點,可大多數情況下是挺乖的,而且他成績最好,將來的可塑性很高。
誰不喜歡聰明伶俐總考第一的孩子呢?
只是這回惹的是七皇子。
可惜了了喲。
孫夫子硬着頭皮簽字畫押。
簽了字,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蕭六郎淡道:“孫夫子你想清楚了,你這是助紂爲虐,你最好不要後悔。”
孫夫子心裡天人交戰。
“快寫呀!”鄭司業催促。
孫夫子咬牙提筆,在文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剛寫完要來畫押時,門口突然傳來蘇公公一聲尖細的叫喚:“哎呀侯爺!您可來了!”
侯爺?
鄭司業的眉心狠狠一跳,難道是宣平侯嗎?
他親自來國子監了?
鄭司業忙扶了扶頭頂的官帽,正了正衣襟,走出課室,來到走廊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微臣,叩見宣平侯!”
宣平侯看也沒看他一眼,問蘇公公道:“小七呢?”
蘇公公忙指着一間課室道:“在裡頭,正吃着點心呢。”
還能吃點心,看來是沒事。
宣平侯邁步往前走,鄭司業卻擠破腦袋往他跟前兒湊:“侯爺!傷害七殿下的罪魁禍首,下官已經處置了!這是他們的除名文書!一份已經簽字畫押了,另一份我馬上去辦!”
宣平侯蹙眉道:“不是說只有一個孩子嗎?”
鄭司業邀功道:“他家裡的姐夫也在國子監唸書,顛倒是非,蠻不講理,如此品性實在不敢恭維!我一併將他除名了!我們國子監育人爲本,堅決不收品行不端的學生!”
宣平侯淡淡地嗯了一聲,沒太在意這些拍馬屁的套路。
他與蘇公公一道去了秦楚煜所在的課室。
秦楚煜哭得嗷嗷的,好不容易纔被蘇公公用一塊羊奶糕哄好了,這會兒吃得正香。
見到宣平侯,他的小胖手就是一抖,手裡的羊奶糕都差點嚇掉了。
宣平侯看着他,微微地眯了眯眼:“這就是你們說的出了大事?”
從頭到腳,一根頭髮絲兒沒少。
兩位宮女給他行禮。
秦楚煜最害怕的兩個人,一個是他父皇,另一個就是舅舅宣平侯。
宣平侯從未兇過他,可不知怎的,他見了他就是怕!
他連羊奶糕都不敢吃了,扔給一旁的宮女,站直了小胖身子,規規矩矩地喚道:“舅舅!”
宣平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聽說你尿褲子了?”
秦楚煜臉紅地低下頭:“已經換、換過了。”
蘇公公忙打着圓場笑道:“七殿下還小,是那孩子放了一隻鷹來啄七殿下……”
宣平侯斥責:“一隻鷹就把你嚇成這樣,德行!”
秦楚煜的小胖身子抖了抖。
蘇公公也噤聲了。
宣平侯轉身出了課室,回頭看下他道:“還不快走?”
秦楚煜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外走。
他走得慢吞吞的,眼圈紅紅的。
宣平侯沉聲道:“你還委屈上了?”
秦楚煜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我被人欺負了你都不幫我!你還是不是我舅舅了?我今天差點變成七公公——”
宣平侯冷聲道:“你還有臉說?被人欺負了不知道欺負回去嗎?皇后怎麼生了你這種慫蛋玩意兒!”
宣平侯自幼在軍營長大,書沒念多少,成天和一羣糙老爺們兒摸爬滾打,不開口是個優雅斯文人,一開口簡直沒法兒聽。
秦楚煜被罵慫蛋,更委屈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宣平侯:“……”
艹!
最煩小孩子哭!
蘇公公嚇得肝膽俱顫,趕忙蹲下身去哄他。
秦楚煜越哭越兇:“我不要舅舅了——我要母后——嗚嗚嗚——我要母后——”
宣平侯腦殼兒疼!
“常璟!”
他一聲厲喝,常璟從天而降,抓住小胖子秦楚煜飛檐走壁出了國子監。
宣平侯也打算走了。
然而在他路過蕭六郎方纔所在的那間課室時,不知怎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
鄭司業則是拿着簽完字的兩份除名文書過來了,氣喘吁吁道:“侯爺,您——”
話音說完,宣平侯轉過身,將課室的門推開了。
課室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另一面的窗戶大敞着,窗外是種滿綠竹的院子。
“侯爺您是要找那小子嗎?奇怪,剛剛還在這兒的,上哪兒去了?這麼快就溜了?”鄭司業一臉不解地呢喃。
宣平侯蹙了蹙眉,帶上課室的門,神色冰冷地走了。
“侯爺——除名文書您還要過目嗎——侯爺——侯爺——”
鄭司業的叫喚聲與宣平侯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確定人走了,蕭六郎才從幾株綠竹後走了出來。
窗臺並不高,雖是有些不良於行,倒也能翻進來。
他拄着柺杖朝大門走去。
他剛拉開課室的門,就看見宣平侯如大山一般堵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