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回永壽宮的路上,莊月兮忍不住叫住了莊貴妃。
莊貴妃側目瞥了她一眼:“怎麼了?”
莊月兮是莊家貴女,端莊靜婉,方纔那聲姑姑着實有些失態了。
莊月兮自知不妥,把手中的花籃遞給一旁的宮女,提着裙裾追上莊貴妃,小聲道:“月兒失態了,請姑姑責罰。”
莊貴妃不怒自威道:“從剛剛見完慧縣主你就不對勁了,說罷,和人傢什麼仇什麼怨?”
“沒有仇怨。”莊月兮低聲說。
莊貴妃還不瞭解自家侄女兒?自幼是京城最尊貴的千金,聰慧過人,才貌雙全,從未遇到過對手。
顧瑾瑜早年名聲不如莊月兮,奈何先被冊封縣主,後又在女學大放異彩,逐漸與莊月兮齊名。
顧瑾瑜眼下還算不上超越了莊月兮,然而以莊月兮的尊貴,與人平分秋色已經是一種失敗。
莊貴妃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你就是因爲這些看慧縣主不順眼?姑姑和你說過,你是莊家的女兒,眼界要高,格局不能小。”
莊月兮並不是因爲這個。
莊月兮垂眸道:“姑姑教訓得很。”頓了頓,又道,“不過姑姑爲何會突然關心慧縣主的親事?難道姑姑想給她做媒嗎?”
莊貴妃淡淡地笑了笑:“本宮倒是想,可也得她點頭答應才成。”
莊月兮原本只是試探姑姑,不料真會得到這個答案:“姑姑……想把她嫁給誰?大表哥嗎?還是——”
莊貴妃但笑不語。
莊月兮的心咯噔一下:“姑姑,你不會是想把她嫁給哥哥,讓她給我做嫂嫂吧?”
莊家好幾個嫡子,可未婚的只有安郡王一個。
莊貴妃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莊月兮的眼神一下子慌亂了:“姑姑,她配不上哥哥!她又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不過是個鄉下農女罷了,就算陛下冊封她爲縣主,那也不過是名聲好聽,連食邑都沒有,算哪門子的縣主!”
莊貴妃停下腳步,宮女們也停了下來,莊貴妃撫了撫籃子裡的一朵四季桂:“縣主的確配不上,可如果……她成了郡主呢?”
莊月兮怔住。
另一邊,顧侯爺再一次被趙尚書叫到了他處理公務的正堂。
顧侯爺最近被罵慘了,心道又是一頓痛罵躲不過了。
然而令顧侯爺意外的是,趙尚書的神色分外柔和,一點也不像要罵他的樣子!
顧侯爺:嗯?
趙尚書見到顧侯爺,露出了幾個月來的第一抹燦爛的笑:“顧侍郎,今天過得怎麼樣?”
顧侯爺被頂頭上司那副“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出行方不方便,孩子唸書有沒有困難”的神態與語氣弄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這是個啥情況。
趙尚書親自拉過顧侯爺的手腕,將人請到椅子上坐下。
顧侯爺看着那隻拉着自己的手,很想告訴他,男男授受不親!
趙尚書笑眯眯地說道:“你也真是的,生了個那麼有出息的女兒,怎麼不早說?”
顧侯爺徹底處在狀況外。
趙尚書笑容一收,嘆道:“你瞞得我好苦!這麼重要的事有什麼可瞞的?”
“我、我瞞你什麼了?”顧侯爺一頭霧水。
趙尚書道:“方纔兵部的人來過了,他們問我,風箱是不是你女兒發明的?”
顧侯爺指了指自己:“我女兒?”
趙尚書蹙眉:“你還不知道嗎?”
顧侯爺撥浪鼓似的搖頭。
趙尚書就道:“那我問你,你是不是有女兒?”
顧侯爺點頭:“嗯。”
趙尚書接着道:“去年夏天,你和你女兒是不是在幽州清泉鎮?”
顧侯爺再次點頭:“嗯。”
趙尚書又道:“你女兒是不是冰雪聰明?”
顧侯爺重重點頭:“嗯!”
他的瑾瑜必須聰明!打小聰明!若不是女子不得下場科舉,他的瑾瑜至少能高中進士!
趙尚書右手背往左手心一拍:“這不就結了?去年在那個鎮上出現過的,除了你女兒,還有哪個姓顧的侯府千金嗎?”
顧侯爺聽到這裡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敢情是朝廷查到那個小姑娘的線索了。
可……沒聽瑾瑜說過啊!
顧侯爺沒那麼急功近利往自己身上攬功勞,他決定先回府找顧瑾瑜問問情況。
這件事發酵的速度遠比顧瑾瑜想象的要快,她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壓根兒不知鼓風技術的發明對昭國來說意味着什麼。
陛下看似淡定,實則差點樂成傻子。
樑國那羣癟犢子玩意兒,當初只用一點低劣的水排技術就換走了他們昭國的礦山,兩國雖未交戰,可這口氣比打了敗仗更讓人咽不下去。
這下好了,揚眉吐氣了!
六部也全被這項技術風靡了,它不僅能用來鍊鐵啊,也可以提高冶金術的質量,昭國什麼多?金礦呀!
可話說回來,六國之中以昭國的生產力水平最爲低下,因此哪怕礦多也依舊是個窮國。
看着老百姓的日子似乎過得不錯,那是這兩任皇帝還算良心,沒大肆壓榨百姓,還給減免了不少賦稅。國庫其實窮得響叮噹,不然能把國子監的學位賣給林成業嗎?
林家給國子監捐的樓,有一半被陛下摳進了國庫。
不過,縱然顧瑾瑜不知道朝廷與六部的動向,卻也切身體會到了周圍人對她的變化。
她從皇宮回來,貼身小丫鬟便告知她女學的學官來過了,問她身子調養得如何了,幾時回去上課?
顧瑾瑜在家休養了這麼久,女官早不上門晚不上門,偏偏這時候上門,誰又能說不是受了太子妃的授意?
難道是太子妃也聽說風箱的事了?
想想也不奇怪,淑妃與莊貴妃都聽說了,太子妃能沒聽說嗎?
之後,幾位與她交好,但因她的身世而疏遠她的千金們又回來了,她們來府上探望她,有說有笑的,彷彿之前的不快從未發生過。
這是爲何呀?
定是她們在朝中做官的父親打發她們來她這兒打探虛實了。
若她果真是風箱的發明者,那麼出身再低賤也沒人能看不起她,她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就連陛下都會擡舉她。
可是,萬一那個真正的發明者哪天又跑出來了怎麼辦?
顧瑾瑜陷入糾結。
顧侯爺回到侯府時,顧瑾瑜正在整理自己的大箱子。
這個箱子裡裝的全是她寫寫畫畫和親手做的小東西,姚氏沒扔,都給她收着了。
她搬回自己的院子,把所稿紙都拿了出來,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曾經真有過風箱的靈感。
“瑾瑜,你在做什麼?”顧侯爺進屋,看着滿地稿紙,納悶地問。
顧瑾瑜擡起略有些狼狽的臉,道:“我在找東西。”
“找什麼?”顧侯爺走進去,“爹幫你找。”
“草圖。”顧瑾瑜說,“和風箱差不多的草圖。”
“你是說這個?”顧侯爺彎身,拾起一片夾在書頁中的圖紙,圖紙上用十分稚嫩的手法畫着一個歪歪斜斜的箱子,有個不知是手柄還是拉桿的東西,下面三兩層,乍一看真與風箱的外形有幾分相似。
顧瑾瑜自己都不知自己畫了啥。
不過肯定不是風箱就是了。
但……牽強一點往上安,倒也確實像個風箱的雛形。
“瑾瑜,風箱真的是你發明的嗎?”顧侯爺問。
顧瑾瑜沒着急回答顧侯爺的話,而是道:“爹,六部的人怎麼說的?他們找到了什麼線索?”
顧侯爺道:“就說是個姓顧的姑娘,與定安侯府有關係,應該是侯府千金。啊,對了,年齡十四五歲。”
沒錯,兵部到底是去過一線的,打聽到的線索中還多了一條十分有用的年齡。
這基本上與顧瑾瑜對上了。
顧瑾瑜的心底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但她沒敢說出來,她去了姚氏的院子。
姚氏正在給顧嬌做衣裳。
“娘。”顧瑾瑜走過去,心底的激動讓她忽略了姚氏手頭的衣裳,她蹲下身來,巴巴兒地抓着姚氏的手問道,“姐姐最近來過嗎?”
“怎麼了?你找她有事嗎?”姚氏問。
顧瑾瑜搖頭:“沒有,我好些天沒去女學了,沒見到姐姐,想問問她過得怎麼樣了。”
女學就在醫館隔壁,顧瑾瑜去上學,偶爾能碰見顧嬌,不過二人基本沒交流,醫館中除了莊家姐妹,還沒人知曉她與一個醫館的藥童是姐妹。
提到女兒,姚氏的眉間滿是寵溺:“你姐姐挺好,就是最近你姐夫剛考完春闈,她有些忙。”
顧瑾瑜不以爲意,一個鄉下窮小子能考什麼好功名來?不像安郡王,那是一定能考第一的。
等安郡王考了第一,就會把簪花送給她。
“你身子可好些了?我聽說你今日入宮了。”姚氏說。
“我沒大礙了,本該先來給娘請安的,可是齊嬤嬤催我,我只好先去見姑姑了,娘別生我的氣。”
“不會。”姚氏說。
“對了,娘,我從前的稿紙你都沒扔吧?”顧瑾瑜從荷包裡取出幾張小時候塗塗畫畫的紙,“和這些一樣的。”
姚氏問道:“你不都拿去了嗎?”
顧瑾瑜道:“我是說在山莊裡的那些。”
姚氏解釋道:“這些就是山莊裡帶過來的呀。”
顧瑾瑜垂眸:“那……姐姐有看過這些東西嗎?”
姚氏搖頭:“我沒給她看過。”
顧瑾瑜擡頭看向姚氏:“那她有自己翻着看嗎?”
姚氏古怪地問道:“她翻你的東西做什麼?”
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也不會這麼做,顧琰小時候就從來不翻顧瑾瑜的東西。
顧瑾瑜笑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是我姐姐嘛,姐姐面冷心熱,我知道她其實也是關心我的。”
姚氏道:“關心你她也不會翻你東西。”嬌嬌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
顧瑾瑜不再與母親爭執,岔開話題說了些別的事,沒一會兒姚氏便犯困了。
姚氏最近總犯困。
顧瑾瑜讓母親好生歇息。
走出院子後,顧瑾瑜忽然呢喃說:“不管是誰,都一定是偷看了我的圖紙纔得到的靈感!”
小丫鬟:“小姐,您在說什麼?”
顧瑾瑜沒理她,她對自己的結論深信不疑,再也不擔心會露餡兒。
沒錯,她就是昭國的天才少女,旁人不過是竊取了她的靈感!
她纔是真正的擁有者!
第二天,顧瑾瑜就去上學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疏遠她的千金們全都再一次上趕着巴結過來了。
“顧姑娘,聽說朝廷的風箱是你發明的,這是真的嗎?”
“是啊是啊,是不是真的?”
“你快說句話呀!”
女學門口,顧瑾瑜便被千金們堵住了,大家雖是詢問的語氣,眼神卻已有了七八分篤定。
不然呢,顧瑾瑜在家裝病這麼久,突然來上學難道不是因爲打了個翻身仗嗎?
顧瑾瑜謙虛地笑了笑,說:“陛下還未對外宣佈呢,大家先別四處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