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
回去的馬車上,小淨空興奮地在顧嬌身邊晃着小短腿兒,“你彈琴彈得真好聽!比師父彈得好聽!”
顧嬌問道:“你師父也會彈琴嗎?”
小淨空嫌棄地說道:“他會彈,就是彈得好難聽!”
顧嬌腦補了一下一個白鬍子蒼蒼的老僧人動作遲鈍地撥弄着琴絃卻弄出不成曲調的琴音的畫面。
她說道:“你師父愛好還挺廣。”
小淨空擺擺手:“一般一般啦,師父他老人家最愛喝酒!”
“和尚還能喝酒?”
你師父是和尚嗎?
顧嬌拿帕子擦了擦腿上的琴盒,道:“年紀大了,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小淨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就是就是!”
馬車來到城門口,這會兒城門已關閉,不過顧嬌手中有令牌,守城的侍衛不敢怠慢爲她將城門打開。
過城門洞子的時候,小淨空突然問:“嬌嬌,我們爲什麼要來這麼遠的地方彈琴?”
顧嬌道:“送一個朋友,他要遠行了。”
小淨空歪着小腦袋問道:“是那個吹笛子的朋友嗎?他吹的笛子很好聽哦!”
愛屋及烏妥妥噠!
顧嬌彎了彎脣角:“嗯,是的,我也覺得好聽。”
小孩子的關注點和大人不一樣,若是蕭珩在這裡,一定會問他是哪個朋友、男人還是女人?
小淨空卻認真地說道:“那一定是嬌嬌很好很好的朋友,他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顧嬌確實不知道,在那個回到侯府的夢境中,柳一笙回來了,但如今一切的軌跡都與夢裡的不大一樣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未來是否能夠再相遇。
城門緩緩關閉。
顧嬌挑開窗簾,回頭最後望了城外的官道一眼。
別了,柳相。
……
柳一笙是個窮人,他的全部家當只有一箱行李以及一筐顧嬌送給他的書籍而已,小十他帶走了,終歸是一點對她的念想。
宅子空了下來,沒叫人打理也沒賣出去。
京城不會因爲一個柳一笙的失蹤而有任何變化,京城沒幾個人在乎他,所以不會有旁人發現他沒了。
或許許多年後,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某間熱鬧非凡的茶樓,會有人心血來潮地提起:“咦?最近好像沒見那個柳一笙了。”
“不會是死了吧?”
“柳家人的後代,死了就死了!”
然而這些都與柳一笙無關了。
他帶着她的小十,帶着她對他的信任與期望,開始了與命運的鬥爭遠航。
別了,顧姑娘。
……
顧嬌回到碧水衚衕時,小淨空已經歪在她懷裡睡着了。
她出門時天色就不早了,本沒打算帶小傢伙出來,可小傢伙粘着她,她就把他帶上了。
馬車停下。
顧嬌掀開簾子,正要將小淨空抱下馬車,一隻有力的胳膊伸了過來,將小淨空從顧嬌懷裡接了過去。
顧嬌看着那隻手上熟悉的鹿皮護掌,眨了眨眼,道:“顧長卿?”
“叫大哥。”顧長卿說。
顧嬌跳下馬車。
顧長卿抱着熟睡的小淨空與妹妹一道進了屋。
時至半夜,家裡人都歇下了,蕭珩沒回來。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先是秦風嫣,再是莊太傅,公文多得寫不過來,因此蕭珩今晚又不得不留在了刑部。
進堂屋後,顧嬌把小淨空接過來放到了西屋的牀鋪上。
“嬌嬌……真好聽……”
小淨空約莫是夢到了顧嬌的琴聲,小嘴兒嘀嘀咕咕的。
顧嬌拉過被子給他蓋上,掖好被角後回到堂屋,與顧長卿在椅子上坐下。
“幾時回來的?”她問。
“剛到,回府路過這裡,就來看看。”顧長卿說,“其實我早該回來了,是路上遇到了幾個你的故人,就多住了幾日。”
“我的故人?”她在北方有故人嗎?
顧長卿是去北上的縣城慰問烈士家屬了,順帶着查探一下秦風嫣的底細。
她來自幽州,幽州是相反的方向。
顧長卿看顧嬌自帶妹妹濾鏡,顧嬌明明面無表情,可他就是覺得妹妹高冷得可愛。
他笑了一聲,道:“應該說是你和小淨空的故人。”
怎麼又扯上淨空了?
顧長卿哄道:“叫哥哥,我就告訴你。”
這是什麼逗三歲孩子的語氣?
顧嬌挑了挑眉:“你是碰上我們那邊的廟裡的和尚了嗎?”
顧長卿:“……”
妹妹太聰明瞭,不好。
顧長卿無奈一笑,都猜到這裡了,不承認也不行了。
“我路過梨花鎮時碰到了你們村子附近的那間寺廟的僧人,我在驛站餵馬,幾個與淨空差不多大的小和尚跑過來找我化緣,我聽他們的的口音與你和小順剛來京城那會兒的挺像,就問他們是哪裡人。”
“他們說,他們是幽州平城府人士。我一聽,這可不就是你小時候長大的地方嗎?我於是接着問他們聽沒聽說過清泉村,他們說清泉村就在他們寺廟後方的山下,並且他們廟裡有個暈肉的小和尚被清泉村的一戶人家收養了。”
“還說收養他的是個臉上有發發的小仙女。”
發發。
顧嬌一個沒忍住笑了。
確實是那幾個小和尚的口音。
顧嬌一一說道:“是淨心、淨凡和淨善。”
顧長卿驚訝:“你記得他們?”
顧嬌道:“說過話。”
三個淨空的塑料小玩伴,天天盼着淨空下山,還不告訴淨空他下山了也不能吃肉,就怕淨空不走了。
但是淨空也很不客氣就是了,天天搶食三個小夥伴。
顧嬌好奇道:“你怎麼會遇上他們?”
顧長卿道:“他們跟隨廟裡的住持方丈去參加佛法大會,遊歷了半個昭國,邊塞打仗時他們就在鄴城,只是他們並不知道你與顧家軍有關係,更不知你也在那裡。”
顧嬌唔了一聲:“還真是錯過了呢。”
顧長卿接着道:“他們帶我去見了住持方丈,住持方丈問了不少小淨空的事,得知小淨空一直沒被你送回來,住持方丈很意外。”
顧嬌古怪道:“我爲什麼要把淨空送回去?”
顧長卿:大概因爲……他是個小磨人精?
顧長卿想到了什麼,交代道:“住持方丈說他馬上就要回寺廟了,請你務必好生對待淨空。”一定不要把他送回寺廟去。
顧嬌問道:“那你有見到一個年紀很大的和尚嗎?白鬍子的那種,背有些佝僂,步伐可能有點兒蹣跚,還有些耳聾手抖眼花?”
畢竟連琴都彈不動了。
顧長卿果斷搖頭:“沒有。啊,對了,住持方丈讓我帶給你一個東西,說是送給淨空的。”
“哦。”顧嬌看向他。
顧長卿去外頭的馬鞍上取下一個包袱,拿出裡頭的小匣子回來遞給顧嬌:“這個,我沒打開過,不知道里頭是什麼。”
盒子沒上鎖,只是簡單地扣着。
看得出來,住持方丈很信任顧家軍少主顧長卿。
顧嬌也沒打開,而是走進屋放在了小淨空的牀頭。
小傢伙要是知道住持方丈給他捎來禮物,一定會很開心。
顧嬌從西屋出來,顧長卿站在門口,眸光深邃地看着她:“我今日過來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顧嬌問。
“我可能要暫時離開昭國一段日子。”顧長卿說。
“爲什麼要離開?”顧嬌就迷了。
你們是約好的嗎?一個兩個都要離開。
顧長卿擡手,寵溺地撫了撫她鬢角的發:“去尋找醫治你的辦法。”
你是我妹妹。
我不想再看着你在血氣與殺氣中失控,也不要看着你爲了剋制殺欲而傷害自己。
所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要醫治好你。
“我與住持方丈交談時無意中提到了你的情況。”顧長卿道,“住持方丈說,在燕國或許有醫治你的辦法。”
顧嬌微微一愕:“燕國?”
顧長卿道:“其實陳國的醫術也很有名,但我想你已經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夫,如果你都治不了自己,可能並不是醫術的問題。燕國能人異士最多,我想去那裡碰碰運氣。”
顧嬌看着他:“你,不能去燕國的。”
他身爲顧家軍少主,連出京都得請旨,更別說是出國。
而顯然皇帝不會同意他去燕國,因爲根本去不了。
顧長卿笑了笑:“我能去的,大不了就是不做顧家軍少主了。”
顧嬌收回目光:“燕國可不是說去就能去的。”
顧長卿揉着她發頂,寵溺地笑了笑:“放心,我有我的辦法。”
哥哥派頭特別足!
他挼顧嬌就像蕭珩挼小淨空一樣。
顧嬌黑了臉,不能這麼挼她!
“好了,我都要走了,叫聲大哥聽聽。”他要成爲第一個被她承認的哥哥。
顧嬌一臉嚴肅地看着他,整張小臉都寫着——怎麼和你小叔公說話的?
顧長卿:“……”
顧長卿要去燕國爲妹妹治病的事是認真的。
以他目前的身份,去燕國只有一個辦法——去地下武場。
地下武場乃上國人所建,他們通過武場在各國籠絡人才、收集消息,連朝廷都無法干預。
他只要打進高手榜前三便能有資格進入燕國。
顧嬌睡得晚,一覺醒來天已亮,後院小淨空已經在練拳了。
“汰!”
他一拳打出去,一排雞都倒了!
……就都挺配合的。
顧嬌穿戴整齊去後院洗漱,蕭珩也在洗臉。
這人長得太好看,幹什麼都養眼,擰個布巾也擰出了一副水墨丹青的景色。
“剛從衙門回來嗎?”顧嬌與他打招呼。
他身上還穿着刑部的官服。
誰料蕭珩竟然沒理她。
沒聽見?
顧嬌的眼珠子動了動,來到他左側:“相公。”
蕭珩右轉去晾曬布巾。
顧嬌古怪地眨了眨眼,又繞到他右側:“相公?”
蕭珩左轉去倒掉木盆裡的水。
這下顧嬌要還看不出他在鬧情緒都說不過去了,她尋思着自己也沒幹什麼。
蕭珩只是回來換身衣裳,一會兒他還得去翰林院,在兩個部門任職就是如此勞碌。
他走後,顧嬌叫來呼呼打拳的小淨空:“你姐夫他怎麼了?”
小淨空抓抓腦袋:“沒怎麼呀,不是挺好的?”
顧嬌望着空蕩蕩的門口:“你沒發現他生氣了嗎?他是在生你的氣還是在生我的氣?”
“生氣?”小淨空抓着自己的小蘑菇頭,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壞姐夫一定是吃我的醋啦!”
“吃你的醋?”顧嬌狐疑地看向小傢伙。
小淨空得意地晃了晃小腦袋:“對呀!我昨天和嬌嬌出城了,我還聽嬌嬌彈琴了!壞姐夫就沒有!他都沒聽過嬌嬌彈琴!我是第一個聽到的!嬌嬌最喜歡的人果然是我!”
顧嬌顧不上去糾正他嘴裡的“壞姐夫”:“你……你都怎麼和你姐夫說的?”
小淨空認真地說道:“我就說……我和嬌嬌一起去城外送嬌嬌的朋友,嬌嬌撫琴一曲爲朋友踐行,嬌嬌與朋友琴瑟和鳴,天下無雙!”
琴瑟和鳴不是這麼用的……還有,他奏的是笛!
顧嬌閉上眼,一巴掌拍上額頭。
翻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