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縣,押運糧草的官道上,這裡剛經歷過一場廝殺,濃稠的血霧瀰漫着整片空地。
程富貴正用紗布吊着胳膊,指揮沒受傷的士兵清點糧草。
大概是城中的確正巧缺糧草了,所以這次的糧草全都是真的。
這是個極大的收穫。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仗,不會輕易結束,多囤點糧草總是沒錯的。
此地不宜久留,顧嬌則帶着四名醫官爲受傷的將士們緊急處理傷勢。
“你先忍着點。”顧嬌對一個胳膊脫臼的騎兵說。
騎兵點了點頭,顧嬌咔擦將他胳膊接了回去,又從小藥箱裡拿了紗布給他纏上,將他的胳膊與程富貴一樣吊在了脖子上。
之後顧嬌又給下一位傷兵治療,拔劍、消毒、止血、縫合,貼紗布,一氣呵成。
清點完糧草的士兵原地歇息,恢復體力。
顧嬌卻不能歇息。
這裡沒有病牀,士兵全躺在地上,她只能跪着給所有人治療,冷硬的盔甲將她的膝蓋都磨破了。
她跪在一個渾身是血的傷兵面前,這個傷兵年紀很小,是今年剛入伍的。
他家裡窮,爲了給爺爺治病纔去參軍的,他有騎兵的天分,被程富貴一眼相中帶回了黑風營。
“我的腿……”他看着自己受傷腫脹的大腿,眼底忽然有了害怕的淚水。
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也是第一次直面重傷與死亡。
“不會殘,能好。”顧嬌對他說。
“真的嗎?”他哽咽地問。
顧嬌道:“嗯,真的,前提是你得聽話,不許吵,不許哭鼻子。”
他一秒止住了眼淚,唯恐多哭一聲便好不了了。
顧嬌拿出麻藥,爲他局部麻醉之後,用手術刀切開他的皮肉,拿起鑷子將斷在裡頭的劍刃殘片一點一點夾出來。
這名小傷兵不敢看顧嬌的動作,扭過頭死死地閉上眼。
其餘的騎兵們卻不由自主地朝這邊望了過來。
老實說,今天這位新上任的小統帥的表現是有些出乎他們意料的。
南宮澤是邊關出了名的猛將,他親自帶兵押送糧草,等着他們黑風騎往裡頭跳,那一刻他們其實很擔心這位小統帥會拖他們的後腿。
他們當時就想,小統帥,你先去邊上玩一會兒好麼?
等我們把糧草搶完了,你再過來領功勞成麼?
他們抱着大人哄孩子的心情希望小統帥少出來添亂,哪知小統帥那麼虎,一槍將南宮澤的手掌釘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們渾身的汗毛都炸了好麼!
這感覺好比……你以爲自己養了一隻貓,轉頭它成了一隻小獵豹,還把你自個兒都害怕的大尾巴狼一口咬死了!
一個騎兵小聲對一旁的伍長說:“那個,剛剛我差點兒中劍,是小統帥替我擋開了。”
如果不是小統帥那一槍,他這會兒怕是比狗蛋還傷得重了。
狗蛋,那個小傷兵的名字。
騎兵一邊偷偷打量顧嬌,一邊繼續小聲地說道:“伍長,你說小統帥是不是還挺厲害的?”
伍長正要說什麼,顧嬌似是有所察覺,朝這邊看了過來。
所有人唰的移開視線,望天的望天,摳腳的摳腳。
等顧嬌接着去給傷兵處理傷勢,所有人的視線又唰的落回了她的身上。
顧嬌已經去醫治下一名傷兵了,這個傷兵暈過去了,被顧嬌救醒後看見顧嬌手裡舉着注射器,嚇得嗷嗷大叫!
顧嬌一針紮在他屁股上。
不聽話。
哼。
他身上有一處深且密閉的傷口,顧嬌給他打的是破傷風。
衆人一眨不眨地看着顧嬌。
方纔小統帥的鼻子是不是哼了下?
小統帥兇起來……有點可愛是怎麼一回事?
恰在此刻,顧嬌的止血散用完了,她從小藥箱裡拿了一瓶新的,誰料撕開時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阿嚏!”
她的小身子一抖,白白的藥粉撲了她一臉。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少了一半的止血散,肉痛到表情都裂了!
“我去。”
不知誰沒忍住出了聲。
衆人捂住心口。
受不了了。
……小統帥有點太萌了。
南宮家的叛軍隨時可能殺過來,只能進行緊急處理,掛點滴都得等去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顧嬌與醫官們處理完全部的傷勢後,兩千人馬動身回峽谷。
騎兵們十分好奇方纔的事,幾個膽子大的叫住了一名醫官。
爲首的騎兵問道:“小統帥還懂醫術?是你們教的嗎?”
醫官笑了笑,說道:“你錯了,我們的醫術是蕭大人教的!”
“啥?”騎兵們一臉懵逼。
醫官隨隊伍行軍,這段日子顧嬌在黑風營是個怎樣的待遇,他全都看在眼裡。
小小年紀身兼重任,偏還要被一羣大男人排擠。
不過這也怪不得騎兵們,實在是從前韓家的那些統領寒透了衆人的心。
但這個新上任的小統領與韓家人是不一樣的。
醫官解釋道:“我們在緊急外傷的處理上有所欠缺,每日你們歇下後,蕭大人便將我們叫去他的營帳,教授我們一些外傷的處理辦法,包括他給的那些藥物與器具該如何使用。”
“居然還有這種事……”一個騎兵喃喃道,“我巡邏時撞見過一兩次,還當小統帥是貪生怕死,總叫醫官給他請平安脈呢……”
醫官笑道:“蕭大人醫術高明,非我等能望其項背。”
他們終日在黑風營裡鍛鍊,不清楚顧嬌爲太女醫治之事。
另一個騎兵驚訝道:“所以咱們這個小統帥不僅會打仗,還會行醫。”
他用上了咱們。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用了一個多麼自己人的稱呼。
其餘人似乎也沒聽出這稱呼有何不妥。
“怎麼還不走?”顧嬌回頭望向滯留在後方竊竊私語的幾人。
衆人趕忙正了正神色,策馬跟上去。
顧嬌離開之前便選好了紮營的地點,是在距離峽谷三裡地的一處山腳,背靠一處小山林。
後備營早已遷來此處,營帳紮好了,晚飯也做好了。
顧嬌讓傷兵們回營帳裡修養,受傷的黑風騎也被帶下去療養,至於打劫來的糧草,則交由張石勇與周仁兩位後備營的指揮使接手。
衝鋒營的李進與佟忠來到顧嬌營帳外,向她彙報了峽谷設伏的情況。
“很好。”顧嬌點頭,“將士們都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李進說。
顧嬌說道:“天一黑,南宮家的叛軍便會行動,大家要做好戰鬥準備。”
“是!”二人抱拳應下。
“大人,這個人是誰呀?”胡師爺着急上火地跑過來,看了看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南宮澤,“叛軍麼?”
“南宮澤。”顧嬌說。
胡師爺嚇了一跳:“南南南……南宮澤?南宮家的三爺?大大大人你把他抓來了?”
“留着做誘餌。”顧嬌拍拍手,不再管地上的南宮澤,而是看向李進與佟忠二人,“以你們對南宮家的瞭解,今晚他們會派誰來領兵出戰?”
李進沉思片刻,說道:“常威。”
佟忠道:“不是常威就是南宮四子。”
顧嬌說道:“南宮四子去運送另一波糧草了,這會兒沐輕塵正帶他們繞彎子呢,晚上來不了。”
她說的是沐輕塵,不是趙磊。
按理,趙磊纔是黑風騎的指揮使,沐輕塵沒有官職,要帶也是趙磊帶他們繞彎子。
只不過沐輕塵與她關係要好,二人只當她是習慣提起沐輕塵,沒太往心裡去。
“那就只剩常威了。”佟忠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是常威的話就麻煩了,此人比南宮四子還難對付,他是一員真正的猛將。”
顧嬌雲淡風輕地說道:“猛不猛的,打了就知道了。”
……
夜幕降臨,常威身着盔甲,率領八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出了曲陽城,一路往東面豐縣而去。
這支大軍配備齊全,有弓箭手、騎兵、步兵、輜重戰車,看得出是要與黑風騎決一死戰的。
常威出身寒門,是憑着過硬的實力一仗一仗打成邊關悍將的,他的作戰經驗十分豐富,面對所向披靡的黑風騎也自有他的解決之法。
大軍距離峽谷三裡時,常威叫停了大軍。
“將軍?”他的副將不解地看向他。
常威望着夜色中幽深如巨獸之口的峽谷,淡淡說道:“他們一定會在峽谷設伏。”
副將望着峽谷上聳入雲霄的山峰,深以爲然道:“確實是一處設伏的好地方。將軍打算怎麼做?”
常威老謀深算地說道:“你帶一隊人馬去佯攻,逼他們出擊,等他們伏擊的手段用盡了,你再撤回來。我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