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昨日便得到了消息,今日要放榜,國子監索性給六堂監生們放了假。
蒙學與科考沒關係,正常上課。
以往都是蕭六郎放假,小淨空放假,蕭六郎不放假,小淨空還放假,這回輪到小淨空一個人去上學了,小淨空一臉幽怨。
“誰說蒙學的學生就和科考沒關係呢?我不得去看看家裡那小子考得怎麼樣了?”小淨空拎着書袋,小手背在身後,身子稍稍前傾,走出了隔壁趙大爺去遛彎的步伐。
他小臉皺成一團,嘆着氣,愁死個人的那種。
趙大爺操心最不讓他省心的小兒子的時候就是這種畫風。
蕭六郎沒太着急去看成績,反倒是街坊們一窩蜂地去了,他們下了賭注哇,必須看看贏沒贏。
馮林與林成業也去了,他倆是半夜就起了,一直蹲守在貢院的門口。
與他倆一道蹲守的還有不少滿懷熱切的考生。
辰時,貢院的大門纔打開,兩位侍衛出來將貢士榜單張貼在了告示欄上。
因會試放榜時節正值杏花盛放,因此貢士榜也叫杏榜。
馮林與林成業第一衝過去,衝在了杏榜最前面。
他倆從第一名會元開始往下看。
“不是吧?”
他倆異口同聲驚呆了。
第一名是、是蕭六郎。
但不止蕭六郎。
居然還有安郡王!
這一屆的杏榜出了兩名會元!
這纔是令二人目瞪口呆的原因,旁人不瞭解蕭六郎的實力,他倆被蕭六郎輔導了這麼久,怎麼可能不明白?
不過,安郡王也確實厲害,加上家世背景都遠非蕭六郎可比,所以安郡王拿第一在他倆看來也並不出奇。
奇的是是他倆並列第一了。
在整個昭國的史上都從未出現過如此震驚的事情。
這其實是有緣由的。
在會試中,只有大全甲卷纔有資格成爲會元,而一般一場會試下來,總裁官不會允許出現兩份大全甲卷,也就是說,會元只有一個。
這次的會試出了點岔子。
拜那位作弊的謄抄官所賜,安郡王的試卷被押後了,蕭六郎的試卷是先行閱卷的。
當閱卷們批改完三場所有的試卷,從中挑出總成績最靠前的兩百份試卷,移交到兩位正副總裁官的手中。
這些試卷就不是一場一場分開的了,三場按照編號放在一起稱之爲一份。
而這些考卷中,所有閱卷官們都打了甲的被稱爲小全甲卷。
小全甲捲到了兩位正副總裁官手中,又得了兩個甲的,方謂之大全甲卷。
正副兩名總裁官批改到編號爲六十九的考卷時,瞬間被考生的實力驚豔了。
這次的副總裁官都是莊太傅的門生,這次做總裁官自然是偏向安郡王的,他們在此之前對安郡王的做題風格也有一定了解。
老實說,看到這份謄抄過後的考卷時,他倆都覺着與安郡王的文風不太像。
可這份考卷實在做得太好、太精妙,完全超乎想象,屬於那種無法形容的優秀。
除了安郡王,普天之下也沒誰能做出如此厲害的文章了。
所以哪怕感覺古怪,二人還是篤定這是安郡王的考卷,齊刷刷地給了兩個甲。
蕭六郎的試卷於是得到了大全甲。
等到最後一天,他倆批改到真正的安郡王的試卷時,一股熟悉感撲面而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似乎纔是安郡王的文風啊!
可如果這是安郡王,那個是誰呀?
衆目睽睽之下,二人又不能把之前的全甲卷改回來,像顧承風那樣往上添字容易,真把字擦掉卻是不可能的。
二人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給了安郡王兩個甲。
以往出現這種狀況,會將杏榜與二人的試卷送入宮中交由皇帝與內閣定奪。
試卷上依舊只有編號,沒有名字。
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其中一份必定是安郡王的。
皇帝看過試卷後,沒立刻定奪,而是將莊太傅叫了過來,讓他自己來挑選。
莊太傅心中冷哼一聲,這有什麼好挑選的?如今世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也能與他的嫡孫相提並論了麼?
然而當他帶着不屑的態度看完兩份考卷時,突然就啞口無言了。
他是安郡王的親祖父,他當然認得出哪一種文風纔是安郡王的。
皇帝問道:“還需要叫其他的內閣大臣過來甄選試卷嗎?”
莊太傅拱手道:“不必,一切交由陛下定奪。”
皇帝笑了笑,道:“朕瞧這兩份試卷都好,不如並列第一,太傅意下如何?”
莊太傅如釋重負:“陛下聖明。”
能讓莊太傅容忍另外一個人與自己的孫子並列第一,可見對方的考卷究竟有多優秀了。
完全沒法兒黑。
但凡有一點可以爭議的地方,莊太傅就絕不會允許出現這個並列第一。
只是皇帝也不能一下子把安郡王壓下去。
如今內閣還掌控在莊太傅手中,考生若入仕,必得先落在莊太傅手裡。
皇宮的某個角落,一棵大樹後傳來兩名男子的聲音。
“怎麼辦事的?不是讓人拿走了嗎?怎麼還是出現了?”
“佟大人說,他的確將安郡王的試卷藏起來了,可不知爲何,安郡王的試卷又在最後一天出現了,他懷疑是鬧了鬼。”
“世上哪兒有鬼?”
“如果不是鬧鬼,是人爲,那麼對方爲何不揭穿佟大人?”
“說的也是。”
“那……下一步的計劃……”
“哪兒還有什麼下一步的計劃?杏榜都出來了,你以爲還能再重考一次嗎?”
原本計劃弄丟安郡王的試卷,以莊家的勢力不難查出試卷弄丟了,一定會想辦法讓春闈再來一次。
第一場春闈時他們沒能動手腳,是因爲他們是春闈前兩天才知道安郡王的弱點。
那時他們已經來不及進行周密的部署了,只能用了迂迴的法子令春闈重考一次。屆時他們會讓考場出點岔子,延誤開卷的時間,安郡王到了晚上看不見,自然就落榜了。
“真是可惜了!”
蕭六郎與安郡王同時獲得會元,清風樓賠錢賠慘了。
顧嬌的一千兩成功便成了一萬一千兩,開心!
碧水衚衕的街坊鄰居們全押蕭六郎考第一,他確實考了第一啊,並列第一難道不是第一嗎?會元的封號朝廷已經下方了,一個小小的清風樓敢不認賬嗎?
清風樓哭慘慘。
街坊們賺了滿鉢,趕忙來找老太太搓葉子牌。
老太太:嗯,很好,錢包鼓了,羊兒肥了,可以開宰啦!
全都是她噠!
老祭酒才從外面回來,剛走下馬車,就被老太太揪住領子,拖去了隔壁趙大爺、趙大娘家打牌!
主要是負責背錢錢!
馮林這次也考上了,差不多算是吊車尾,第一百七十六名,一共是兩百一十名。
鄉試時,他是幽州的十七名,到了京城的春闈居然就成一百七十幾名,這落差,讓人心梗啊。
不過他這都算是考得好的了,幽州鄉試中排在他前面的好幾個都落榜了呢,上榜的比他靠前的也不多。
這真的是神仙打架,太兇殘了!
林成業也上榜了,他的成績還不錯,第一百二十三名。
要知道,鄉試時幽州一共錄取五十人,他排行四十五,差點都沒考上舉人。
林成業樂得都傻了,幾千兩沒白花,六郎師父太厲害啦!
馮林深深地點頭看着他,不愧是充了錢的玩家!
杜若寒在榜上排行十五。
與自己想象中的略有差距,他的目標是前十來着,不過這也是頂頂好的名次,畢竟是全國統考,還都是頂尖的學子,三年考一次,一共才錄取兩百一十人。
杜若寒不是好高騖遠之輩,也不過度自傲與自信,他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成績,並且爲此感到滿意。
當然他也明白自己能考上多虧了顧嬌,要不是她給的風寒藥,他早在第一場就倒下了。
這可不是縣試、府試那種實力差距很大的考試,考生都是佼佼者,一門不如意,甩開的往往不是十幾名,可能是榜上與榜下的距離。
當晚,杜若寒便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去了碧水衚衕。
自打蕭六郎考上會元的消息傳出去後,家裡的門檻就快被人踏破了。
馮林與林成業也來了。
因此看到杜若寒,蕭六郎並不算太意外,就是他手裡的東西嘛——
蕭六郎見他都快拎不下了,少有地客氣了一次:“就考了個會元而已,用不着這麼興師動——”
“嬌娘!我來啦!”杜若寒興沖沖地跑進了屋。
妥妥噠馮林同款。
蕭六郎黑了臉。
與顧嬌夢境中一樣,蕭六郎爆了春闈史上最大的冷門,甚至因爲有了安郡王,蕭六郎的這個第一在衆人眼裡有了更強大的含金量。
與安郡王並列第一,這窮小子是得多逆天?
這可比工部衙門的爆炸事故傳播速度快多了,一日功夫,全京城都傳遍了。
自然也傳進了宣平侯的耳朵裡。
宣平侯一臉你莫騙老子的表情:“誰考了第一?”
“小少爺!”劉管事笑嘻嘻地說。
他也押了蕭六郎,賺了一百兩!
是顧嬌押的,當時他怪肉痛的,這會兒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樂過了又有些後悔,怎麼那天沒多帶個百八十兩的銀子呢?
宣平侯俊臉滿是狐疑,他這麼厲害的?又生了個天才兒子?
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哎呀,您怎麼就生不出聰明的兒子了?小侯爺不是挺聰明的嘛?”
宣平侯在某方面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蕭珩聰明可不是因爲隨了他,若是隨他,那就該是個大老粗。
蕭珩是隨了他娘,聰明,精緻,心思細膩,有學識。
所以這個私生子是隨了誰?陳芸娘嗎?陳芸娘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人,但她沒這樣的頭腦。
宣平侯正色道:“把那幾個老古董叫來,另外,把蕭六郎的試卷拿來。”
所有考生的試卷都在禮部歸了檔,一般人是拿不到的。
只不過,宣平侯不是一般人,他有時候甚至不是人。
劉管事拿到了蕭六郎的親筆墨卷,常璟也找到了幾位鬍子頭髮花白、走路都蹣跚的老學者。
宣平侯讓他們對比了蕭六郎的墨卷和蕭珩生前作的文章。
兩個人的文章都驚豔了諸位老學者。
“這些是一個人寫的嗎?”宣平侯沉聲問。
“不是。”
“一看就不是。”
老學者們紛紛搖頭。
“你們確定?”宣平侯狐疑地看向幾人。
“侯爺,我等若是連一個人的文采都分不出,那算是白活這麼些年了。二人不僅字跡不一樣,行文與思考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一個是白晝,一個是暗夜。
蕭珩的文章令人如沐春風、心緒開朗,蕭六郎的文章卻如罡風冰雪,一刀刀砍在人的心尖上。
這要是同一個人,得是經歷了多大的痛苦與折磨,纔會把自己刮骨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