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剛到公司便接到了陳總的電話，約我晚上吃飯。
“Amy，讓李晨曦來我辦公室。”
“晨曦，今天晚上陪我去見客戶吧。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設計那邊把你挖來的。你收拾一下，今天下班咱們就過去。”
正如她自己所言，大學果然沒有留給她任何足以謀生的技能，她的設計平淡無奇，有時甚至違反基本的常識。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件事，曾幾次向我提出辭職，只是，離開我，她能去哪呢。
“晨曦，這段時間還適應嗎，沒有人給你麻煩吧？”
“有你在，有誰會給我麻煩呢。”李晨曦別過頭看着車窗外匆匆而過的景物，那個畫面讓人覺得昏暗悽美。在整個大學生涯中，她是我最不瞭解的人，她來自哪裡，經歷過什麼我都無從知曉。
“嗯，晨曦，有件事我很好奇，但是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是一個做事那麼有分寸的人，該不該問，應該不用問我吧。”
這種窒息的沉默蔓延了一路，這次的約見地點是靠近郊區的一個海邊餐廳，電梯緩緩的上升，在十五樓有人專門在等我們。打開包間的房門，一窗的海景就在眼前。
“陳總，也只有您能找到這樣的世外桃源。”
“哈哈哈，田總還是這麼會說話。”
“陳總，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副手，李晨曦，晨曦，這是陳總，廣告界的一代梟雄。”
“陳總好，早年間就聽說過您的傳奇，今天能見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原計劃是我們約見他，所以，當陳總約我們下次直接去他公司的時候，我知道，這件事已經妥了。既然這樣的場合她可以輕鬆應對，那麼以後這方面的接觸我就可以省去很多時間了。
回來的路上倍感輕鬆，幾個月的圍追堵截終於還是有結果了，由內而外散發的開心是遮擋不了的。
“大學的時候跟我在一起的那個男生在我懷孕的時候拋棄我了，那時我很害怕，四處躲藏，但是怎麼逃避也無法阻止越來越隆起的肚子。後來有一個人找到了我，幫我解決了這個棘手的難題。後來的事情，你都看見了。”
“晨曦，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是那種喜歡過問人隱私的人，這你是知道的。剛纔其實我只是想問，這麼多年，你好像從未提起過你的家人。”
“你不是也如此嗎？”
我一時啞然，每個人都有活着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自從趙磊那晚後，我的夜變得異常的孤獨。甚至會狠狠地去回憶那晚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再見的時候是因爲發佈會的第二期服裝問題，我突然變得拘謹，匆匆說過幾句話後，就讓李晨曦接待了，現在她已經成了我的左膀右臂，很多不想去的約會都直接讓她過去。
“晨曦，怎麼樣，趙磊那邊談妥了嗎？”
“妥了，放心好了。”
“趙磊？！”我重新看了撥出的號碼，沒錯，是李晨曦公寓的座機。
“是我啊，她在洗澡，你要她接聽嗎？喂，喂喂，你還在嗎？”
我掛斷了電話。
“申探嗎，給你發了郵件，幫我查一下這個人的背景。”
想要順利完成陳總那邊的項目，向銀行進行拆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因爲陳總的關係，我和暢達銀行的女太子戴倩搭上了關係。這是一個極具賢妻氣質的女子，良好的教育，得體的舉止，溫婉不失活躍的個性，這應該是所有男人心中的完美女人。
“Amy，如果我是男人，碰到戴倩這樣的女人，夫復何求。”
“呵呵，田總，看來你很喜歡她。不過，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要的是多樣性的選擇，不管這個女人多優秀，她都是一類女人，男人希望嘗試所有種類的女人。”
男人希望嘗試所有女人……人的寂寞是要自我控制的，沒有人有義務總是搭救我的情緒。
“您好。”
“怎麼樣？”
“經我們調查，李晨曦生於W市的一個郊區，父親是一名工廠工人，母親在家賦閒，偶爾打些零工補貼家用。李晨曦還有一個哥哥，早已成家，嫂子也是小鎮上普通人家的女兒。”
“那他們家有沒有什麼有錢的親戚或是……”
“這個我們都做調查了，就像她的家庭一樣，她的所有親屬也是如此。是標準的普通人家的孩子，算不上富裕，可以說偶爾還會略顯拮据。”
“謝謝您。錢下午會到賬。”
晚上做了一個很冗長的夢，我走在破敗的街道上，李晨曦出來向我討還這些年欠她的恩情，我告訴她，我知道真相了，她什麼都沒做。這時候，遠遠的迷霧裡出現一個身影，我拼命地奔向那個身影，在即將看到面容的時候，那個人慢慢消失了。
半夜口渴醒來，一直在回想那個身影，他會是誰呢？爲什麼要幫我？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見到了很多很久未見的人，本來一直向前的生活總是試圖把我帶回過去。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天，早早的下了班，準備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能總讓一些過去的東西打亂我原本的計劃。路過酒吧的時候，想着有幾天沒有見到小嚴了，就進去找他，沒想到那裡的侍應告訴我他已經不在那工作了。我們果然是一類人，連弱項都相似，害怕面對虧欠。
打開房門，趙磊繫着圍裙在餐廳準備着晚飯。我把包放在沙發上，走進臥室。
“晨曦，你說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人，是趙磊，對嗎？”
那邊沉默良久，在我即將收線的時候，空曠的傳來了迴應——“對。”
換了一套比較舒服的衣服，開始吃賣相還不錯的晚飯。他其實並不是多話的人，我也不是，只是走進社會後，一些事情總在慢慢改變，一頓飯下來平靜至極。房間太大了，多一個人果然就不顯得那麼空曠了。吃完晚飯我處理今天遺留的問題，他開始洗刷碗碟。
完成所有工作，正要去洗澡，看着他穿着我的浴袍從浴室出來，那個樣子很是好笑。
“小雪，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往日的情節一點都沒有消退，反而日益清晰。
衝完了澡，只能裹着浴巾出來，回到臥室穿了睡衣看到趙磊窩在沙發裡看着無聊的娛樂節目。我坐在他旁邊，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微微一怔，僵硬着沒有動。我維持着這個讓他很難過的姿勢，最終還是笑出了聲音。
“我有女朋友。”
“幾個？”我微笑地看着他，想着也許他就是我現在想要的人。就像止痛藥，我不要長久服用，只要現在可以暫時減緩就可以了。
“一個。”
“好。”我很想問是哪一個，但是我找不到問話的依據。
日子又回到了大學。趙磊沒事的時候會過來找我，陪我逛逛街，然後做一頓好吃的犒勞我的辛苦，但是我們之間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
趙磊在林蘭消失的日子裡一直陪着我，那段日子我離奇的害怕黑夜，每晚都像神經一樣哭喊嚎叫。他在一旁陪着我走過了一段擔驚受怕的日子。
林蘭死的異常離奇，離奇到我一直不敢看畢業照上她的面容。拍完畢業照後，大家都在忙碌地收拾東西，拜訪老師，各種聚會。雖然我個性比較清冷，但是還不至於沒有飯局。只有林蘭一個人，沒有任何人和她聚。那時我神經的事情傳出後，大家確實對我敬而遠之，但是作爲出賣者，大家更加忌憚她的人品。身體上的疾病是人們無法選擇的，所以我被大家原諒，但是人品的醜惡卻是善惡的評判，所以她被所有人疏遠。
每次聚會回來都能看到她醉倒在牀上，李晨曦不在，尹煙總是很晚纔回來，所以每次都是我收拾散亂的酒瓶和她的雜物。
我還記得林蘭死那天的慘狀，她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舌頭伸出老長，眼睛睜的很大，我不敢看那樣的眼神，拼命的在宿舍門口嘔吐。直到隔壁的女生回來看到這個場景尖叫着報警，我才終於緩過神來。
那天是怎麼度過的，我至今毫無印象了，只是知道自己被各種人拉來拉去，不停地嘔吐，臉色慘白。後來最終沒能做成筆錄，警察在查驗了宿舍，解剖了屍體後找到了一種很可疑的物質，認定是他殺，但是又不能確定這個物質的來源及成分，所以遲遲沒有定論。查了幾個月後，由於無法進行，不得不停止了調查。學校方面賠償了林蘭父母一些精神撫慰金，一切就又都恢復了平靜。在這段時間，大家多已經完成了和這個學校的最後一些事項，漸漸離開了校園，我由於要進行研究生保送的最後審覈，留了下來。我們原有的宿舍已經查封，裡面成了放置一些破舊牀椅的地方。
從那晚以後，我就夜夜做惡夢，夢裡的林蘭反覆的向我索要着答案，她總是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問題，我回答不上來，她就要追上來。每次驚醒的時候都是大汗淋漓。其實那段時間錯失研究生的資格並不都是因爲內部關係，很大程度上是我自身的問題，加之之前的精神病傳聞，學校始終覺得我都是一顆定時**。
等尹煙回來學校取東西的時候，我在新宿舍已經住了一段時間。原宿舍的所有東西我都沒有拿，我像死掉一樣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後來怎樣我不記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於觀濤趴在我的牀邊，陽光照着他，那麼唯美。
“你醒了，醫生說你可能是因爲驚嚇過度，所以導致精神壓力過大，才虛脫的。我~我和尹煙走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
“小雪，你醒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
我看了眼手邊的水，於觀濤遞到了我的手裡。“我睡了很久嗎？”
“你在宿舍待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是在醫院你已經睡了二天了。時間不早了，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點。”
“我去吧，你陪田雪好好聊聊吧。”
“恩，好，你快點回來哦。小雪，你知道嗎，我們這次去了S市，就是那個高原，那邊天很高，很藍……”我看着於觀濤消失在病房門口，畢業了，一切都結束了。
因爲尹煙他們計劃還要出行，所以我給趙磊打了電話。電話裡我一直在哭，用盡全身力氣去哭，將這些年間我無法稀釋的部分都排出了體外。
見到趙磊的時候他滿頭大汗，“下次需要我的時候麻煩你也給我個地址好嗎？你知道嗎，我把這個市的大小醫院都找遍了，沒想到你在這裡。誰送你來這的，出手真夠闊綽的。”
“尹煙。”
“我說讓我陪着你吧，要不怎麼可能弄成這樣。”
出院後的一段時間內，我一直情緒不好，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父母沒有給我打任何電話。我想，如果就這樣死去，也不錯，至少不用償還那些我自己無法決定的血緣債。趙磊每天出出進進，幫我租了房子，他就住在隔壁的房間，我這邊一有動靜，就會過來看我。後來乾脆和我住在了一個房間。那段時間持續了多久我現在也不記得了，只知道有一天早上起來，我的世界一片澄澈，我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拿了之前沒有寄回家裡的一點存款，來到了Y市。
回憶這段事件的時候，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並不認爲事情是發生在我身上的，只是看着故事裡有個和我一樣的女孩，經歷了一段黑暗到窒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