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望向旁邊沙發上的中年人,確實如同他預判的那樣坦誠,甚至坦誠的有點過頭:“知道嗎,弗拉基米爾,直到鮑里斯將臨時總統位置交給你之前的最後一刻,我都還在猶豫,猶豫我的決定是不是錯了,該不該選擇你,或者,更應該給俄羅斯換一個方向。”
中年人與西蒙對視,表情微微嚴肅了幾分:“西蒙,那麼,什麼讓你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呢?”
西蒙帶着些苦笑:“後來反思,我覺得,可能是我缺少了一些冒險精神。”
中年人聞言,思緒飛轉,這個答案讓他有些疑惑。於是脫口而出:“冒險精神?”
西蒙很理解對方的疑惑,中年人當然不可能明白其中因由,關於西蒙之前下意識希望歷史更偏於記憶中熟悉走向的那種求穩心態:“關於俄羅斯,我最初有兩個設想:第一,重新幫助俄羅斯恢復元氣,這樣可以用來牽制越來越傾向於擺脫美國的歐盟。第二,進一步對俄羅斯進行肢解,然後,如同我此時在烏克蘭所做的那樣,通過持續的滲透,開闢又一塊維斯特洛體系控制的私人領地。”
說到這裡,西蒙稍稍頓了下,注意到中年人微微閃爍的目光,跟着繼續:“兩個選擇的關鍵,很簡單,就是人。第一條路,鮑里斯的繼任者既要有出色的能力,也需要內心的某種堅定立場,同時,他還必須是一個務實的人,明白必要的時候需要妥協。就像……我相信你肯定不喜歡鮑里斯,但爲了俄羅斯政權的穩定交接,爲了避免高層因爲內部傾軋而導致國家動盪,還是簽署了那份特赦法令。”
中年人聽西蒙說到這裡,嘴角微動,目光稍稍下垂,但很快還是迎了過來。
西蒙不等對方說什麼,繼續道:“第二條路,推一個平庸的、私心很重的、內心沒有堅定立場的人上位,那麼,我很快就能得到一個傀儡。”
中年人終於開口,輕聲反駁道:“西蒙,第二個選擇,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容易得逞的。”
西蒙微微搖頭:“不,這很容易,弗拉基米爾,在我看來,戈爾巴喬夫,還有葉利欽,都是這樣的人。”
聽到這兩個名字,中年人一時無言。
確實,對於中年人而言,親身經歷了過往十年的一切,他內心也認爲是這兩個人徹底毀掉了蘇聯。而剛剛年輕大亨的幾個形容詞,哪怕這兩人沒有佔全,也基本符合其中的大部分。
看看現在殘破的俄羅斯,短短十年時間,他們都做了些什麼啊!
內心波動,中年人面色越發沉靜:“西蒙,既然你做出了第一種選擇,我想你應該也明白,我不可能成……不可能答應你任何過分的要求。我也不會如你設想的那樣,幫助美國牽制歐洲,俄羅斯今後會走自己的路。”
不知不覺,中年人話語裡到底還是帶了一些情緒。
西蒙重新端起面前的咖啡,又朝對方示意,顧自喝了一口之後,把杯子捧在手裡,看着中年人也端起咖啡啜飲幾口,才接着道:“弗拉基米爾,中國那邊……呵,你知道,我很喜歡研究中國文化,他們那裡有一句很有哲理的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西蒙直接插了一句字正腔圓的中文,跟着解釋:“大概意思是說,你處在一種社會環境中,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很多時候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就像去年的北約東擴、科索沃戰爭以及原油價格暴跌,只是因爲歐元誕生,這一系列事件也就跟着發生了。”
“我明白,西蒙,但我會盡力,”中年人說着,不想過多提起類似話題,主動道:“西蒙,不如我們談一些實質性的合作話題吧,坦白說,俄羅斯現在需要幫助,我也可以保證,你願意投資的話,可以得到足夠的回報。”
這纔是中年人同意這次會面的原因,他確實是一個很務實的人。
現在的俄羅斯,百廢待興都算不上,因爲滿眼都是‘廢’,根本看不到什麼‘興’的苗頭,而這個國家想要復甦,最關鍵的一個,就是資本。恰好,某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那個資本家。而且,如同某個傢伙剛剛提起的中國那樣,如果能夠大張旗鼓的引入一批維斯特洛體系的投資,還能夠吸引更多的國際資本進入俄羅斯。
這些都是當下俄羅斯的迫切所在。
西蒙當然也明白,卻是搖頭:“弗拉基米爾,我們正在討論的,就是非常實質的問題,這比我單純向俄羅斯投資幾百億美元更重要。”
中年人其實覺得吧,如果讓他選擇,還是先要幾百億美元。不過,既然年輕大亨都這麼說,他也只能耐下性子,示意某人繼續。
西蒙便接着道:“正如我剛剛說的,有些事情,不是一個國家願意或者不願意就能選擇的,俄羅斯的處境,從歐盟發行歐元那一刻,就已經註定。因爲美元要維持自身的地位,就必須打壓歐元。打壓歐元的最直接方式,就是破壞歐洲的穩定。然而,歐美之間是數十年的盟友,大家又都是體面人,不可能明擺着做某些事,那就只能推出一些反派。”
中年人嘴脣再次動了動,終是沉默。
某人已經說得很清楚,顯然,哪怕俄羅斯不想做這個反派,但,剛剛那句話怎麼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就像去年的科索沃。
那場戰爭到底因何而起?
如果突然到街上拉住一些人問這個問題,大概很少人能立刻答上來。然而,戰爭就那樣爆發了,南斯拉夫也被迫成了反派。以此類推,道理很容易想明白。哪怕俄羅斯不想做這個反派,最大可能,也會被逼着去做這個反派。
注意到年輕大亨再次開始啜咖啡,中年人稍等片刻,到底沒能壓下內心情緒,還是開口,語氣裡帶着幾分他在其他人面前絕對不會輕易顯露的黯然:“西蒙,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