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回到杜梅岬莊園,約翰斯頓父子已經提前抵達。
印度女郎迎在貝殼別墅門口,看到西蒙進門,上前低聲說了幾句,還擡手示意幕牆方向。不用阿麗雅指引,西蒙已經看到站在別墅風景最佳的玻璃幕牆前的兩人。
西蒙徑直走過去,安東尼·約翰斯頓發現他回來,主動迎過來。
雷蒙德·約翰斯頓卻沒有動,似乎有些出神地望向幕牆外的大海,即使已經滿頭灰白,瘦削挺拔的身形依舊帶着一生商場搏殺積澱下來的精悍與威嚴,絲毫沒有一個75歲老人該有的遲暮之感,反而更像一個仍然可以隨時上馬舉槍的老牛仔。
收回打量老頭子背影的目光,西蒙和安東尼擁抱了下,這才注意到自己這位大舅哥依舊溫和的笑容裡還夾雜着其他不少情緒,審視、恍然、尷尬、欣慰,不一而足。
擁抱過後,安東尼還在西蒙肩頭拍了拍,卻沒有解釋他明顯已經生出的疑惑,而是朝依舊背對兩人的老頭子示意了下。
西蒙走上前,主動招呼道:“雷。”
老頭子沒有回身,只是突然問道:“西蒙,‘維斯特洛’這個姓氏,到底是什麼意思?”
西蒙想了想,道:“其實沒什麼特別,如果非要一個解釋的話,Westeros,大概就是,來自西方的人吧。”
這麼說着,西蒙來到老頭子身旁,一起看向幕牆外的海天景色。
安東尼·約翰斯頓卻沒有跟着湊上前,而是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看到不遠處印度女郎詢問的目光,大概明白阿麗雅的意圖,卻只是擺手示意對方什麼都不需要準備。
玻璃幕牆邊,老頭子聽到西蒙的解釋,沉默了片刻,再次有些突兀地問道:“你願意改回‘約翰斯頓’的姓氏嗎,西蒙·約翰斯頓?”
西蒙頓時愣住。
老頭子終於扭頭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卻是沒有安東尼剛剛的複雜情緒,平靜中帶着欣慰。這些年,作爲自己最珍愛女兒的丈夫,又是這麼出色耀眼驚才絕豔,雷蒙德·約翰斯頓已經悄然審視過西蒙太多次,對於這個年輕人的秉性瞭如指掌。
個人事業自不必說。
對於家庭,對於珍妮特,即使私下裡多少有些荒唐,老頭子卻可以確定,西蒙是從骨子裡珍視自己女兒的,這就已經足夠。閱盡世事,他看過太多表面親厚友愛內心卻僞善自私的人。
雷蒙德·約翰斯頓只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一直認作乘龍快婿的年輕人,竟然還有着另外一重身份。
得知消息的最初,雷蒙德·約翰斯頓也產生過警惕。
不過很快就否定了某些念頭。
相識已經這麼多年,雷蒙德·約翰斯頓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西蒙對約翰斯頓家並沒有什麼敵意,更多反而是某種自然而然的認同感。曾經他還以爲這種認同感是因爲西蒙孤兒出身終於找到了一個家庭的緣故。
現在看來,這不是‘找到’,而是‘迴歸’。
感受到西蒙的驚訝錯愕,雷蒙德·約翰斯頓沒有賣關子,說道:“維妮昨天和我坦白了你的事情。”
西蒙終於回過神來,也很快恢復平靜。
維羅妮卡平日裡實在是露出了太多破綻,無論怎麼遮掩,早晚都該有這一天。
只是對於老頭剛剛的那個問題,西蒙卻沒有回答。
見西蒙沉默,雷蒙德·約翰斯頓繼續道:“其實,當年家裡是知道你的存在的。父親只有我和維妮兩個孩子,維妮又是他在晚年纔得到的女兒,怎麼可能不在意。最初得到消息,我親自飛去的英國。”
西蒙依舊沒有迴應,只是安靜傾聽。
他自己對於這些陳年往事是不感興趣的,不過,骨子裡一直殘存的另外一個靈魂,大概會很想知道這些。
雷蒙德·約翰斯頓說着,又打量西蒙一眼,道:“當時你已經出生,我和父親商量過,本想把你帶回去,約翰斯頓家一直人丁不旺,多出你一個孩子其實也是好的。至於其他,咱們家可沒有那些破落貴族好面子的爛規矩。只是,你母親大概不這麼想,當時她只有16歲,很倉皇無措,或許是覺得給家裡丟了臉,極力不想讓事情曝光出來,因此悄悄找了寄養家庭把你送了出去。”
說到這裡,老頭子停頓了下,扭頭望着西蒙問道:“你想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西蒙幾乎沒有太多遲疑地搖了搖頭。
老頭子笑了下,露出依舊整齊潔白的牙齒,只是笑容裡多少帶着些本已不該存在他這個年齡上的痞氣,道:“不想知道也好,那是個一點擔當都沒有的混蛋,只知道仗着自己的狗屁出身到處騙女人。我當時查過,你母親告訴他懷孕的消息,那人爲了擺脫責任,竟然跑去了另外一個城市,直到你出生都沒再露過面。”
西蒙腦海中生出些好奇,卻只是一閃而逝。
老頭子卻是敏銳地感受到,一點不隱瞞,道:“我當時悄悄在英國待了一個月,看着維妮把你安排好,還有個該死的傢伙,死了。”
西蒙只覺得心跳加速了片刻,很快輕輕呼出一口氣,擡眼看向幕牆外碧藍的海面。
“既然維妮悄悄把你寄養給了列文森夫婦,對方家境也不錯,還沒有子女,我和父親就打消了把你帶回去的念頭。畢竟,即使我們家不在乎,維妮,總還是要嫁人的。只是沒想到,後來列文森夫婦帶着你外出旅行,就徹底消失了。你母親找過你,家裡也悄悄找過你,都沒有結果。”老頭子說到這裡,再次看向西蒙,目光裡帶着疑惑:“當時你5歲,應該已經記事了吧?”
西蒙遲疑了下,微微點點頭。
老頭子追問道:“那麼,當年?”
西蒙微微垂首,片刻後,略微有些生硬地吐出了一個和老頭子剛剛一模一樣的單詞:“死了。”
這次輪到雷蒙德·約翰斯頓愣了片刻,隨即敏銳地問道:“那對夫婦,當年對你不好?”
西蒙頭垂得更低了一些,只是他身上在某個瞬間散發出來的陰鬱冷炙連雷蒙德·約翰斯頓都清晰感受到,這甚至讓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非洲肯尼亞打獵時一隻中槍瀕死的雄獅拼命撲向自己的戰慄感。
“珍妮經常說你力氣很大,”片刻後,老頭子這麼感慨了一句,突然露出剛剛那種帶着些痞氣的笑,擡手用力在西蒙肩頭拍了拍:“所以,就算你不願意把姓氏改過來,你也完全是我們約翰斯頓家的種。”
再想想女兒回去墨爾本和他說起的事情,雷蒙德·約翰斯頓又覺得,不止如此,這孩子比不拘一格的約翰斯頓家人還要更加無法無天。
西蒙被老頭子拍得身子晃了晃,終於想起一件事,問道:“雷,珍妮知道了嗎?”
老頭子搖了搖頭:“沒有,這件事還是你自己和她說吧。”
西蒙想想也是,以珍妮特的性格,如果已經知道這件事,肯定和老頭子一起殺回來,怎麼可能還會安心留在澳洲。
雷蒙德·約翰斯頓突然也意識到這點。
這小混蛋,當初明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還是娶了珍妮。
不過。
仔細想想,這樣其實也好。
又想起前兩天珍妮特悄悄抱給自己看的那個小女孩。
五個月不到的小傢伙,只是稍微教了一下,竟然能輕輕喊出‘Grandpa’,完全是一個小妖精。原本對此是有些生氣的,小姑娘喊出‘Grandpa’後,多少不再那麼鬱悶。現在想想,小姑娘也算是約翰斯頓家的血脈。
眼下西蒙站在身邊,哪怕心底對於剛剛認下這個外甥的喜悅還沒有消散,雷蒙德·約翰斯頓又生氣起來,一臉不悅道:“即使你不打算把姓氏改過來,三個孩子都是要加上‘約翰斯頓’中間名的,這一點沒得商量。”
西蒙沒想到老頭子轉眼就氣呼呼地提起這個。
不過,聽老頭子說‘三個孩子’,顯然是認可了西雅圖,西蒙自然不會反對,加一個‘約翰斯頓’中間名就加吧,反正西方人都是名字越長越拉風的。
好像女助理也不經意說過這件事,雷布爾德家也希望孩子能夠附帶自己的姓氏。
等珍妮弗回來,想加的話也加上。
西雅圖·雷布爾德·約翰斯頓·維斯特洛。
多好。
作爲一個無神論者,西蒙沒有給孩子們洗禮入教的念頭,要不然還會再多一個教名,那就更長了。
雷蒙德·約翰斯頓見西蒙點頭,重新收斂起表情,左右看看,朝西邊的露天泳池方向指了指,道:“再說說你最近的事情吧,那次刺殺查的怎麼樣了?”
老頭子說着,朝西邊走去。
西蒙擡腳跟上,道:“線索很多,應該很快就有結果。”
老頭子點點頭:“我已經看過資料,這是個很不專業的殺手,甚至,更像是一個被人慫恿來鬧事的,所以你也不需要太緊張。時間久了你就知道,我們這樣的家族,遭遇類似事件其實很平常。”
西蒙卻是搖了搖頭,道:“你知道的,雷,我現在的情況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樣。”
老頭子表示理解。
確實很不一樣,關鍵還是,西蒙現在擁有的財富實在是太龐大了,龐大到已經可以影響一國經濟的程度。通常情況下,利益糾葛盤根錯節的國家機器顯然不會甘願被某一個人操控,這就難免產生矛盾,很大的矛盾。
雷蒙德·約翰斯頓以往對此更多是驚歎,現在卻不免感到驕傲。
即使西蒙不願意更改姓氏,也無可否認一個事實,這孩子就是約翰斯頓家的人,現在的一切,也都可以算是約翰斯頓家的榮耀。
只可惜,這件事並不適合公開宣揚。
不過,既然已經認下來,小範圍的人際圈子裡,這件事也將逐漸不再是秘密。
兩人說着已經走出別墅側門,來到懸崖畔的露天泳池,安東尼也跟了過來,依舊沒有靠近,而是在泳池邊的躺椅上坐下,親自看着不讓其他人靠近打擾西蒙兩人的談話。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會有着明確的因由,而且往往事前也會有所徵兆。比如那些遭遇刺殺的總統要員,公衆總是會衍生出各種陰謀論,真正的原因往往非常簡單,而且很多局中人都能猜出真相。”站在靠海的護欄旁,更加直觀地望着面前的海景,老頭子道:“所有,你將來需要警惕的,只是那些真正可能對你產生威脅的人或勢力。至於類似上次的突發狀況,肯定還會有很多,但只要做好防護,並不會造成什麼威脅。”
西蒙耐心聽完,問道:“雷,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做那件事?”
老頭子當然知道西蒙指的什麼,搖頭道:“不,這是個很不錯的主意,以維斯特洛體系現在的規模,想要不被人覬覦,確實需要一種非常強力的威懾。不過,這件事我會親自主導,你和珍妮就不要插手了,畢竟你們在美國這邊的根基還不夠深,一旦被發現會很麻煩。”
西蒙點點頭,沒有堅持。
現在的約翰斯頓家族,如果計算整體財富,已經可以輕鬆成爲澳洲首富,再加上幾代人在澳洲根深蒂固的經營,如果完全由約翰斯頓家族運作,即使從烏克蘭購買核彈頭的事情被人察覺,想要壓下去也不會太難,哪怕壓不下去,後果也不會太嚴重。
大不了獻給國家就是。
任何一個國家都不缺少成爲大國野心,澳大利亞同樣如此,如果能夠實質上擁有核武器,大部分國家都不會拒絕。
更何況,西蒙也不打算將購得的核武器放在澳大利亞或者美國國內,這就更進一步避免了大部分風險。
正這麼想着,老頭子卻也說起西蒙的規劃:“不過,你打算在非洲建立一個領地存放那些東西的想法就實在太糟糕了。”
西蒙沒有反駁,耐心等待老頭子的解釋。
雷蒙德·約翰斯頓道:“按照你的想法,組織一萬人的精銳部隊,如果單說軍事實力,確實可以輕鬆打敗那些土猴子在非洲畫地而治。不過,事實上這卻不具備執行性,你知道爲什麼嗎?”
西蒙想了想,道:“國際社會會出面干涉。”
“這還只是一點,”老頭子道:“不過,還有另外的原因,你完全低估了那片土地的混亂程度。而且,真的這麼做,在非洲圈下一大塊領地,建立傀儡政權,其實也得不償失。”
西蒙道:“雷,我只是想要一塊領地存放那些東西,並不在乎成本。”
老頭子搖頭,道:“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嗯?”
雷蒙德·約翰斯頓耐心解釋道:“對於我們而言,非洲就是一片充滿了廝殺掠奪的野獸叢林,你想要皮毛,想要牙齒,想要鮮肉,最好的方法就是稍微給出一些好處,讓那些長期自相殘殺的野獸們自己雙手奉上,而不是親自上陣充當獵人進行捕獵。”
西蒙感覺老頭子有些跑題:“雷,我對皮毛牙齒鮮肉不感興趣,我只想要野獸們的領地。”
“這其實才是最困難的,”雷蒙德·約翰斯頓道:“你以爲憑藉自己手裡的獵槍就能佔領野獸們的領地?不,這更不現實。非洲的那些軍閥,比你想象的要聰明很多,而且他們完全不受限制,爲了自己領地的控制權,他們會毫不猶豫地使用任何血腥手段,無論是針對自己的同族還是試圖侵入的外來者,那裡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所以我才說,非洲就是一片野獸叢林。不僅如此,如果野獸們發現你的武器太厲害,你的狩獵團隊太龐大,他們立刻會把自己轉變成受害者,大聲對外呼救,尋求保護。這個時候,那些坐看數以百萬計的野獸相互廝殺無動於衷的‘動物保護組織’立刻就會跳出來。動物之間的廝殺,即使死了十萬百萬,也會被這些人當做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但如果你這個獵人親自進場捕獵,哪怕是抱着除掉那些兇獸避免更多殺戮的念頭,也會被‘動物保護組織’指責是在破壞生態平衡。如果在他們的壓力指責下你還不收手,這些‘動物保護組織’還會動用各種你在文明世界不得不遵守的規則來制裁懲罰你。西蒙,這就是現實。所以,你想要從非洲獲得皮毛牙齒鮮肉,反而更容易一些,但如果想要明確地佔有一塊領地,很遺憾,現在已經不是殖民時代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是文明人,要講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