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森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冰川之上只有他一個人。
從他破殼來到世上的那一刻起,他看到的便是茫茫白色,冰冷的海天交接。
直到他從月升回來,慢慢地瞭解到更多的事。
餘芝芝輕輕握住尤森的手指,將他帶回房間。黑衣執事拿來嶄新的病號服,他看到殿下的身旁終於有了知冷知熱的人,臉上的神情無比欣慰。
春日的陽光很溫暖,可尤森卻覺得刺骨寒冷。
他靠在病牀上,嗓音微啞:“……我不好。”
“我的身上有魅鮫的血液……”
“很不好。”
“當初母親懷我的時候,想了很多辦法終止妊娠。而我卻卑鄙的出生了。”
尤森慢慢攥緊白色被單:“沒有人期待我的誕生,對母親而言,我只是她不願提及的污點。”
“不是的,森森……”餘芝芝握住了他的手,她認真的說道:“不要這樣想,魅鮫又怎麼了,我就覺得很好啊。”
人魚最初的誕生,是人類與魅鮫的結合。
魅鮫賦予他們不同於其他族類的特殊力量,包括極其容易讓異性上癮的氣息。
尤森呢喃:“最初,他們也曾相愛過。應該算是相愛的吧,他們在海底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他們經常爭執,因爲其他的雄性。”
“我從沒有怪過她,我知道,她失去了自由,她很痛苦。”
“她或許非常後悔遇到父親,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生下了我。我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那段最令她憎惡的過往。”
“我有時候會想,我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反正,也沒有人期待——”
忽然,尤森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身前的少女捧住,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驀地額頭驀地撞了過來。
咚!
一聲輕響。
餘芝芝的額頭撞到了人魚的額頭,她的力氣大了一點,腦門處傳來輕微的痛感。
強行打斷了尤森的話。
人魚少年冰藍色的眼睛微微怔忪,他不知道芝芝要做什麼。
門口,黑衣執事也看了過去。
餘芝芝的動作莽撞了一點,也粗魯了一點。她捧着森森的臉頰,額頭與他相貼。
她輕聲念道:“今日,吾在此,向獸神祈福。”
“願汝平安順遂,健康長壽,所遇皆如意,一生歡喜無憂。”
黑衣執事微微睜大眼睛。
尤森的心跳幾乎靜止。
在芝芝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他便意識到,芝芝是在爲他祈福……
在獸崽的破殼儀式上,由至親或是族中長老擔任此責。每個生命的到來,都充滿了期待與祝福。
萬里冰川上,破殼的淺藍色小森森,懵懵懂懂的看着嶄新的世界。
凜冽的寒風吹拂,它搖搖晃晃的爬了出來。
擔心父母找不到自己。
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它在破裂的蛋殼裡坐了七天七夜,仍然沒有等到任何人。
小鯨魚咬住了自己的魚尾,陷入沉思。
後來,它終於接受,沒有人在乎它是否活着。
小鯨魚吃掉最後一口蛋殼。
從冰川的窟窿裡,鑽入冰冷的海底。
尤森聽到少女虔誠的禱告,他雙眸逐漸發紅。
芝芝說,我很開心,森森能來到這個世上;我很開心,能和森森相遇。
那一刻,他心底深處的冰川,彷彿在漸漸融化。
人魚少年緩緩低頭,他將額頭搭在小兔子的肩膀上,身體微微發顫。
眼淚一滴滴滾落,變成了晶瑩剔透的珍珠。
從那之後。
餘芝芝明顯發現,海底宮殿的中年執事,面對自己的時候,態度愈發親切。
以往是客氣中帶着疏離,有一點尊敬,就像對待其他的貴族小姐一樣。
而現在——
他已經儼然將小兔子當成了未來的王妃。
神赫一直留意治療中心的事。
很快,便聽到了下屬的彙報。
海鷗青年非常盡職盡責,他事無鉅細的回報,包括兔子小姐是如何爲人魚殿下祈福,殿下哭了很久,最後,她把小珍珠一顆一顆都裝進了玻璃瓶裡。
當然——
也包括尤森殿下,紅着眼睛索吻,落地窗內,好多人都看到了。
他們就像熱戀中的情侶,那麼的幸福。
從治療基地傳出的消息,不到一天,就傳遍了整個王宮。
現在,就連帝都的大街小巷都傳遍了。
尤森殿下很快就要娶妻。
神赫正在擦拭長刀,他漠然的聽完全部彙報,深邃陰冷的灰眸在岩石的陰影處,愈發令人不敢直視。
“他們什麼時候出發?”神赫看向棕發青年。
布里:“回稟大人,明天傍晚,從帝都七星站,乘坐前往邊境的蒸汽飛船。這次爲便裝出行,尤森殿下只帶了海底執事官一位隨從。”
神赫:“你去準備吧。”
布里:“是!”
這一次前往切爾西領地,布里也會前往。除了要保護芝芝小姐以外,他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便是調查切爾西領地的新任領主。
緊鄰深海帝國,切爾西領地存在已經千年之久。
最早是海底的章魚族的首領,開疆拓土,擁有了自己的領地。繁衍發展,生生不息。
後來,分裂出了另一支章魚族,前往獸神故鄉,世代侍奉獸神廟宇。
那一脈式微,今時今日,章魚族小少主精神力極其微弱,甚至連幻形的能力都不具備。
切爾西領地一直與深海帝國交好,畢竟都是海族。
但是,新任領主繼位之後,局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切爾西領地擁有大量兵力,多次在邊境與深海帝國發生衝突矛盾,並在暗中與其他帝國有緊密聯繫。
布里這次去,便是要深入調查。
同時,他知道此行極其危險。如果真的爆發了戰爭,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保護好芝芝小姐。
只能說,他會拼盡全力。
餘芝芝回到了碧水閣,收拾行李。
她沒什麼太多的東西,只帶了幾件日常出行的服飾,十分低調。
和蜜兒仍然保持聯絡。
得知他們要離開,蜜兒表示明天一定去送行。
餘芝芝將棕色行李箱放到角落,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她開心的跑了過去——
“森森~”
剛喊出口,便停下腳步。
月色中緩緩走來的身影,不是尤森,而是神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