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會議,叫做中醫藥學會會員代表大會,舉行的地點設在華友大酒店。
南江省的中醫藥學會的會員人數,在全國來說,都是名列前茅的,有七千多會員,南江省每年出產的中藥材,也佔了全國產量的一個很大比例,但要論在中醫界的地位,南江省卻遠遠不如其它省份。
究其原因,主要是沒有名醫,其次是中醫藥產業薄弱。
就拿東江省來講,既有黃燦這樣的名醫撐着門臉,又有產值上億的中藥企業幾十家,東江省在中醫藥界的地位,就比南江省高了很多,幾乎是國內中醫藥界的風向標,在國外中醫界,也具有很大的影響。
而南江省入選中央保健委的中醫專家,一個都沒有,本地中藥企業大多都是慘淡經營,僅有幾家業績不錯的,只是專做中藥材的炮製和批發,並不涉及中成藥市場。偌大的一個人口大省,卻連一個響噹噹的中醫藥品牌都沒有,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遺憾。
曾毅到達華友大酒店時,樓下的停車場滿滿當當,酒店門口升起綵球,懸掛着巨型的條幅:熱烈慶祝第六屆南江省中醫藥學會會員代表大會在我酒店召開。
一些到達酒店的同行,在酒店門口碰上了,就熱情地打着招呼,酒店門口站了好幾堆人,脖子上掛着會員代表證。
曾毅是個生臉孔,下車之後沒人認識他,也就沒人跟他打招呼,曾毅提着公事包,就朝酒店大廳走去。
在酒店大廳裡負責代表登記工作的汪主任,此時看到曾毅,就快步走了出來,遠遠地伸出手,熱情道:“曾理事,歡迎您!”
“好久不見,汪主任風采依舊啊!”曾毅笑着打了個招呼。
“託曾理事的福,還好,還好!”汪主任趕緊把曾毅的代表證遞過來,“這是曾理事的代表證,早都給您準備好了。”
“辛苦汪主任了,老是這麼麻煩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曾毅接過代表證,順手把幾張卡片放在汪主任的手裡,“前幾天南雲縣的老同事過來,送了兩張將軍茶的券,我也用不上,知道汪主任喜歡喝茶,正好用得上!”
汪主任臉上露出一絲激動,笑道:“曾理事太客氣了,我這位辦公室主任,不就是要爲各位理事服務的嘛,哪有什麼辛苦的。”
嘴上這麼說,汪主任卻是把曾毅給的券收下了,心道還是人家曾理事會送禮,這將軍茶的券,說不值錢吧,還真的是不值一分錢,說值錢吧,一券難求倒是真的。
將軍茶今年雖然產量有所增長,但還是以面向出口訂單爲主,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又被南江省政府定爲政府招待茶、外事禮品茶給包圓了,將軍茶廠根據與政府協商出來的採購量,製作了一大批茶券,分發給南江省內從上到下的各級政府事務機關,如果有用茶的需求,就可以憑券到將軍茶廠購買與券面相等的茶葉。
這個辦法是將軍茶廠的廠長想出來的,曾毅拿到券的時候,不禁哭笑不得,這大概也是國內官場形態催生出的一個怪胎吧。
現在將軍茶的價格非常高,隨隨便便送個一斤二斤的,如果有人較真的話,就能夠上行賄的標準了,而送券就不一樣了,券本身不含有任何價值,甚至可以說是一文不值,你就是有券,買茶的時候照樣還得付錢。
不過你要是沒券的話,要想買到將軍茶,就得看運氣了,但有券就一定能買到將軍茶,所以南江省現在很流行送將軍茶的茶券。
將軍茶廠的廠長,對此有自己的說法,他設計這種茶券,不全是爲了迎合官場送禮的需求,而是爲了打擊假冒地將軍茶。
發行了茶券,每一斤將軍茶就有了身份憑證,因爲茶券上不但有將軍茶廠的印戳,而且還有各級政府事務機關的印鑑,誰要是想造假的茶券,就必須先僞造政府機關的印鑑,這裡面的風險是非常大的,抓住之後一準坐牢沒商量。
而且配上政府機關的大紅印戳,茶葉的身價立馬倍增,送人也有面子,如果能搞到這種帶有茶券的將軍茶,更是對自身人脈關係和活動能力的一種證明。所以茶券一經推出,就很受追捧,別說假的將軍茶沒有了市場,就是正常賣出的將軍茶,也要被人先質疑半天真假。
在大家看來,只有配上了券的將軍茶,纔是真正的好將軍茶。
曾毅現在一下就送給汪主任好幾張茶券,怎能不讓他興奮呢,要知道這些茶券都掌握在各級政府的事務機關的採購部門,憑他一箇中醫藥學會的小小辦公室主任,是絕對搞不來的。
“曾理事,會議召開還有點時間,我先帶你樓上休息吧!”汪主任把現場登記的工作交給下屬,就要領着曾毅上樓。
此時樓前一陣喧譁,大家都喊着“華老來了”。
曾毅扭頭去看,只見一輛最新款的奔馳轎車停在了酒店樓前,非常醒目,剛纔還分散在四周寒暄的代表們,都集體走了過來。
有人拉開車門,一頭白髮的華老就走了下來,笑着跟衆人招呼,“大家好啊,好久不見,一會開完會,可要好好聚一聚。”
雖然知道華老這是客氣話,但衆人還是附和道:“華老相邀,哪敢推辭,一定要聚一聚!”
華老跟衆人簡單幾句寒暄,就邁步朝酒店大廳走來,代表們衆星拱月一般,簇擁在華老的身後兩旁,一起朝這邊走了過來。
曾毅這才明白這些代表們剛纔爲什麼會聚在樓下,原來都是在等華老啊。
華老笑盈盈地走在前面,當看到站在酒店大廳門口的曾毅時,不禁臉色一怔,隨後面露微笑,朝曾毅微微頷首。
曾毅也抱以同樣的微笑,兩人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華老領着衆人從曾毅面前穿過,然後上樓去了,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剛纔還聚在樓下的幾十號人,就走了個精光,酒店的電梯都不夠載的。
曾毅看了看樓前的那輛奔馳,這輛車沒有兩三百萬,絕對拿不下來,他就想起了昨晚衛胖子的腰傷,還真讓老左那摳門鬼給說中了,人家華老坐的可不就是大奔馳嘛。
汪主任此時道:“華老的骨傷術,現在是一塊大招牌,不光南江聞名,在國內也有不小的名氣。在咱們中醫藥學會裡,要論最能創造經濟效益的,非華老莫屬,說是日進斗金,也一點都不誇張啊。”
曾毅就笑了笑,難怪這些人都緊趕慢趕地圍着華老,現在是經濟社會,誰有錢,誰就有份量,這些人討好華老,怕也是想讓華老提攜一下,傳授傳授這掘金之術吧。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華老又是靠自己的手藝吃飯,沒什麼可說三道四的。
“古語講:一招鮮,吃遍天。華老這一手正骨的本事,可是萬金不傳啊。”曾毅笑着,心道那些討好華老的門,怕是要失望了。
汪主任也是點着頭,道:“曾主任要是哪天去華老的門診見識一下,就知道我的話是一點都沒誇大。”
曾毅微微頷首,道:“好啊,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去見識見識。”
汪主任看電梯空出來了,就領着曾毅上樓。
會議還沒開始,代表們待在休息室裡,或站或坐,敘談着交情,一邊議論着今天開會的內容。
汪主任把曾毅領到休息室的門口,就又返回樓下大廳忙活去了,中醫學會的會長,以及幾位副會長,一起到衛生廳請廳長陳高峰去了,汪主任得在樓下做好迎接工作。
曾毅進了休息室,除了華老,他還看到幾位熟臉,都是學會的常務理事,曾毅以前見過,此時這幾位常務都被代表們簇擁着說話,曾毅也就不過去湊熱鬧了,找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了下去。
剛坐下,旁邊就有人問:“小兄弟,你這是送哪位領導來開會的?”
曾毅的代表證沒有掛起來,那人把曾毅當成了某位大代表的助手或者司機,也不怪他會這麼問,這滿屋子的人,最不濟都是三十四五歲了,只有曾毅年輕得離譜,又沒有掛代表證,胳膊下還夾着一個公事包,就是一副助手和秘書的樣子,任誰都不會把他當做是代表。
曾毅笑了笑,也不解釋,擡起手往人羣中隨便指了一下。
那人順着曾毅指的方向一看,立刻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跟着馬常務來的!看你這麼年輕,是馬常務的學生吧?”
曾毅沒有應,而是笑着從包裡掏出一盒中華,“來,抽顆煙!”
那人四十五六歲的樣子,臉色黝黑,乾瘦乾瘦的,一張口全是黑黃牙,兩根手指也薰得蠟黃,看樣子煙癮不小,接過曾毅的煙一看,道:“兄弟你這煙不錯,是專供的那種吧?”
曾毅笑了笑,這煙是管委會配給他的招待煙,平時來了投資商或者是客人用的,檔次不算是低。
“不愧是跟着馬常務的,這煙我可抽不起啊!”那人笑着抽出一根點着,道:“我平時抽三塊錢一包的,就不拿出來了。”
曾毅就問道:“大哥你是從哪來的?”
“昌水!小地方,你可能都沒聽過!”那人說到。
曾毅笑道:“大哥你不會是昌水中醫院的吧,你姓柳?”
那人頓時眼睛一亮,“小兄弟你聽說過昌水中醫院?”
曾毅就笑道:“何止聽說過,以前還專門去昌水拜訪過柳老先生,可惜不湊巧,柳老當時不在家,空跑了一趟。”
“那是我父親!”那人就從兜裡掏出名片,“這是我名片,以後你要是再來昌水,就打我電話。”
曾毅拿起名片一看,上面寫着:昌水中醫院院長柳火星,曾毅就道:“柳老前輩現在不接診了嗎?”
柳火星吐出一口煙霧,道:“幹不動了!以前年輕的時候,帶着藥箱子在昌水的大山裡到處跑,現在不行了,再加上年前又中了一次風,雖說是治好了,但畢竟年紀大了,恢復起來比較慢,就在家裡歇着了。”
柳火星的父親叫柳明宗,曾毅四處遊歷的時候,聽人講柳明宗是以前大名鼎鼎的火神派神醫張凡一的弟子,就專門找了過去,可惜沒見到柳明宗本人,但收集了一些柳明宗的醫案,曾毅看了之後,覺得柳明宗確實是火神派的路子,只是開方遣藥有些保守,於是就離開了昌水。
“基層的中醫院,好做不好做?”曾毅問到。
柳火星抽菸極快,這會功夫已經抽完了一根,覺得沒怎麼過癮,正猶豫着是拿自己的煙續上,還是再抽曾毅一根,曾毅就把自己的煙整盒遞了過去。
“怎麼說呢……”柳火星接過曾毅的煙,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道:“大城市的人,比較金貴,去看中醫,多半都是些消化不良、睡眠欠佳的富貴病,其它病都去看西醫了;小地方就不一樣了,大部分人沒有醫保,來看中醫的,都是西醫看不好,或者是實在沒錢看西醫了,纔來中醫這裡試一試,看命硬不硬!一個字,難啊!”
曾毅點了點頭,以前爺爺的“生生堂”,也基本是這種情況。
柳火星道:“我來之前,還接了個病人,是癌症,在城裡醫院做了半年的化療,那錢花海了去。最後治不好,到我這裡來了,我開了幾副藥,他才吃了一個星期,覺得沒效果,就把我罵得是一個狗血淋頭,說我是江湖騙子,是庸醫!”
曾毅直搖頭,西醫花了他幾十萬,治了半年沒效果,他卻不說西醫是騙子,在柳火星那裡才治了一個星期,就要求立刻見好,這是什麼邏輯啊!如果你是把中醫當神仙,那又爲何一早不到神仙這裡燒香叩拜?
柳火星嘆了口氣,“說實話,真不想幹中醫了,太難了!可又拗不過老爺子,只好把中醫院這個攤子撐起來,一個月就一千多塊的工資,煙都快抽不起了!你說我這堂堂七尺男兒,幹什麼賺不來這點錢,非得守在那個小醫院,還被人罵江湖騙子。”
曾毅就看了看那邊的華老,同樣是做大夫,華老那邊是最新款的大奔馳,柳火星這邊則是三塊的煙都要抽不起了,說到治病救人,柳火星甚至比華老還要重要。
昌水中醫院做不起來,曾毅覺得跟柳明宗這人的保守性格有關,火神派向來以敢下猛藥重藥出名,而柳明宗每個方子都要剋扣一些份量,如此吃不死人,又活不了人,這種做法,又跟西醫保命續命,延緩病人的痛苦又有什麼分別?
想到這裡,曾毅就有意點醒一下柳火星,道:“你說的這個癌症病人,脈象如何?”
柳火星的就稍微停滯了一下,心道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想指點我的水平嗎?你一個馬常務屁股後面的跟班,也有這資格和水平跟我討教嗎?柳火星心裡就有點不舒服。
“柳院長不要多想,我這人看到疑難雜症,都忍不住想試試!”曾毅解釋了一句。
柳火星心道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疑難雜症是那麼好治的嗎,還是年輕啊,滿腦子天真的念頭,他道:“交流一下也無妨。那人是肝癌晚期,脈澀、滯,兩關微浮。”
曾毅想了想,又問了幾個問題,向柳火星詳細瞭解着那病人的情況。
柳火星心中納悶,這小子年紀不大,問的問題倒全在關鍵之處,還一本正經的模樣,難道他還真以爲自己能治好這例癌症?笑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小子要是有這份能耐,就不會只是馬常務的小跟班了,怕是馬常務的位置立馬就要給讓賢給你,說不定還要被調到省保健局,給省長治病去呢!
曾毅又問了柳火星的治療方案、藥方的組合,以及病人吃藥之後的反應和變化,然後就沉眉坐在那裡,思索片刻之後,從公事包裡拿出記事本和筆,開始寫了起來。
寫好初方,曾毅前後斟酌好久,再調整了幾味藥的劑量,然後從記事本上撕下那頁紙,笑道:“柳院長,我擬了個方子,你看能入行家的眼不?”
柳火星接過方子一看,眉頭微皺,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點道行啊,他看了兩遍,道:“藥還算是對症,只是這劑量方面……”
話沒說完,門外有人喊了一聲:“陳廳長來了,大家歡迎!”
休息室的人立刻全站了起來,把手裡的菸頭都掐滅了,領帶歪了的,急忙伸手拽了拽,然後臉上就都擺出迷人的笑容。
“抱歉,抱歉!”陳高峰笑呵呵地走了進來,雙手合什,一副平易近人和謙虛的態度,道:“讓專家們久等了!”
“陳廳長日理萬機,百忙之中還能抽空參加我們中醫藥學會的會議,這是對中醫戰線上所有人員的一種莫大鼓舞啊!”
“是啊!是啊!有陳廳長的鼓舞,我們就更加堅定了自己所走的路!”
人羣中馬屁聲不絕。
陳高峰笑着走近一些,跟自己認識的幾位常務理事親切地打着招呼,寒暄短長。
等在人羣中看到曾毅,陳高峰的笑容又盛幾分,一招手,道:“小曾啊,別躲在後面嘛,我差點就沒看到你!”
曾毅只好硬着頭皮上前,笑着跟陳高峰打招呼。
陳高峰右手握住曾毅的手,左手又輕輕在曾毅的肩上拍了一下,“廳裡對中醫事業非常重視,今年準備搞個活動,要評選出南江省當代的十大名醫,我看非你莫屬啊!”
我的乖乖!
媽呀!
休息室頓時一片驚詫的吸氣聲!
陳廳長這不是在開玩笑吧,眼下這間屋裡,不能說是名醫薈萃,那也是羣星閃耀了,南江省中醫界有名有姓的人物,可都在這裡了。再怎麼評,名醫兩個字也輪不到一個毛頭小子的身上吧?
他很出名嗎?是做什麼的?中醫還是西醫?陳廳長莫不是走錯了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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