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到了年底,南江省大大小小的政府機關都清閒了下來,處於半工作的狀態,大家領到今年的福利後,就開始琢磨着這個年要怎麼來過,都要去哪些領導家裡走動拜訪。
省委副秘書長尤振亞此時站在榮城國際機場的停機坪上,身後的工作人員已經打出標語:“歡迎老幹局領導蒞臨南江省考察指導!”
“小曾,今天又辛苦你了!”尤振亞手裡夾着一根菸,單手背後,對曾毅道:“到年底了,你那邊肯定也是一大堆的事要處理吧。”
曾毅笑着擺了擺手,“我的那一畝三分地,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省裡的事情比較重要。”曾毅今天就是過來湊數的,這個事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是尤振亞不放心,怕接待的時候有什麼情況自己應付不了,就把曾毅叫了過來。
尤振亞笑着點頭,是得分個主次前後,省裡的事情,自然是最重要的,他道:“等送走考察組,也就該過節了,到時候來家裡坐坐!”
“秘書長不說,我也要去給你拜年的,就怕到時候人多,打攪到秘書長!”曾毅道。
“這有什麼打攪的,過節嘛,就是要熱鬧一些,纔有過節的氣氛!”尤振亞呵呵笑着,曾毅這個人在京城人脈強大,就算在仕途上幫不到自己,也要好好地交下這段關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得着人家。
飛機緩緩滑了過來,衆人在尤振亞的帶領下,上前幾步,站在了舷梯下。
艙門打開,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看到迎接的隊伍,就露笑臉,緩步邁下舷梯,一手扶着舷梯,另外一隻手還擡起來,微微搖擺着。在他的身後,緊隨着十多位工作人員,都是這次考察組的成員。
尤振亞帶頭鼓掌,道:“儲局長,歡迎你,同志們路上都辛苦了!”
“尤秘書長,咱們又見面了嘛!”儲清林是老幹局的局長,這次親自帶隊來南江考察,走下舷梯,他跟尤振亞握在一起,“南江的同志太熱情了,派輛車來接一下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勞師動衆呢!”
“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儲局長有所不知啊,自從京城一別,我們可是天天都盼着儲局長和老幹局的同志過來呢!”尤振亞雙手握住儲清林的手,熱情有力地晃動幾下,道:“辛苦了!你看,這都要過節了,還讓你辛苦一趟!”
儲清林松開手,道:“老幹部爲我們黨和國家的事業,奮鬥了一輩子,如果不把這些老幹部的晚年安頓好,我這個當局長的,又怎麼能過好年呢!”
這話很有意味,你可以理解爲儲清林是一心撲在老幹部的工作了,先公後私,把老幹部工作放在頭等大事的位置來辦;也可以理解爲儲清林大過年的趕到南江來,是出於無奈,如果不來這一趟,怕是就有老幹部要讓他過不了這個年。
“老幹部是我們黨和國家的一筆寶貴財富,我們南江省歷來都非常重視老幹部工作,這次南國書記還專門指示,讓我一定全力支持和配合儲局長的工作!”
尤振亞順着儲清林的話往下講,一邊卻是跟曾毅交換了一下眼色,看來在這件事情上,老幹局比南江省還急啊。
雙方一番介紹寒暄之後,就開始登車,兩輛考斯特中巴在幾輛黑色奧迪的前簇後擁之下,浩浩蕩蕩直奔榮城。
接待的流程都是比較固定的,簡單的接待餐之後,就是開會。
在會議上,尤振亞代表南江省歡迎老幹局考察組的到來,然後對南江省的老幹部工作做了一個專題彙報,重點介紹了南江省在老幹部工作方面的經驗和成績,以及南江省目前療養資源的配置情況。
儲清林講話的時候,先是肯定了南江省在老幹部工作上取得的成績,然後介紹了中央對於老幹部工作的重視和最新指示,要求南江省今後要認真領會中央的精神,切實做好老幹部工作,要在政治上尊重老幹部、思想上關心老幹部、生活上照顧老幹部,繼續把這一項重要的工作推進下去。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套話,很難聽出什麼玄機,曾毅坐在下面,心裡想的是這個項目如果落戶南江,到底會以何種方式進行。
之前曾毅向方南國表達過自己的看法,事後尤振亞也過問了,但興趣不大,因爲這些並不在尤振亞的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他只要做好接待工作,順次促使這個項目落戶南江,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
曾毅就是想想罷了,這種事還輪不到他來做主決定,甚至都很少有人會跟他一樣想。畢竟老幹部也是一種稀缺資源,如果能夠把這種資源爭取過來,當地政府並不介意喪失一些經濟利益,因爲經濟利益很難裝進自己的口袋去,而一旦得到某位重要老幹部的賞識,自己仕途必定是暢通無阻啊。
會議開完,南江省在解放飯店,舉行了比較正式的歡迎晚宴。晚宴上,南江省有兩位常委露面,一位是省委秘書長魯國亮,一位是組織部長尹炳昌,這兩位都是與老幹工作職責相關的領導。
曾毅看看也沒什麼自己能幫上忙的,就悄悄溜出了會場。
出了解放飯店,拿出手機一看,有一個未接電話,是唐浩然打來的,曾毅回過去,聽見電話裡很熱鬧,似乎還有杜若、湯衛國等人的聲音。
“唐大哥,不好意思,我剛纔在接待宴會的現場,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沒有聽到它響。”曾毅解釋了一句。
“知道,我其實也只響了一聲,主要是讓你知道一下!”唐浩然笑道。
“你那邊很熱鬧啊!”曾毅笑着問到。
唐浩然就道:“趕緊過來吧,在老左的悠然居,杜局等你大半天了,要不是我講了你去忙接待的事,他都要跑去找你了。”
“有好事?”曾毅問到,聽唐浩然的口氣,似乎是有喜事。
“大喜事!快過來吧!”唐浩然說完,就掛了電話。
徐力一直等在外面的車裡,看到曾毅出來,立刻把車子開過來,等曾毅報出悠然居的名字,車子就飛馳而去。
進了悠然居,屋子裡坐了不少人,都是平時的那些老朋友,一個個面色漲紅,看樣子已經是喝過一輪了。
“喝酒不通知我!”曾毅笑着,“這可不夠意思啊!”
杜若此時騰地站起來,過來一把抓住曾毅的胳膊,“曾毅,就等你了,等着我這心焦啊!”說着,杜若二話不說,就把曾毅按在了自己旁邊的座位上,然後端起桌上的酒杯,二兩的杯子,裡面裝得滿滿的。
“這杯是我杜若敬你的!”杜若就講了這一句,沒等曾毅回過神,仰頭就是一飲而盡,“我幹了!”
曾毅先是一滯,隨即就站起來,喜道:“杜局,那事定了?”
杜若喝完這杯,把被子倒着舉高,爽聲大笑,這個動作就算是對曾毅問題的回答了。
旁邊的唐浩然呵呵笑着,微微頷首,道:“調令上午到的,公安部經偵局局長,杜局下午都開完了告別會,就想着要和咱們這些老哥們聚一聚,話別話別!”
“這麼大的喜事,必須得好好地慶賀!”曾毅喜笑顏開,立刻倒滿一杯,舉起來道:“杜局,我滿飲三杯,以表賀意。”
杜若一把攔住曾毅,虎目一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要羞辱我杜若嗎!這件事,別人不清楚,但我杜若心裡可都清楚着呢!”杜若這一下爭得太猛了,把曾毅酒杯裡的酒,都給撞灑了一大半。
“老杜,你這是幹什麼……”唐浩然笑着站起來,輕輕在杜若的肩上拍了兩下,道:“喝多了吧!”
大家都笑道:“肯定的,杜局今天是人逢喜事千杯少,剛纔喝得至少有一斤半了吧?”
話雖然這麼說,大家心中還是有些震動,聽杜若的意思,難道他這次高升公安部,背後還有曾毅使的力嗎?
杜若剛纔是喝了不少,但依舊壓着量呢,腦子清醒得很,他知道,如果沒有曾毅,自己就沒有這個機會;沒有曾毅,自己單槍匹馬到了京城,也未必能坐穩那個位子,所以他今天一直壓着量,就是爲了要敬曾毅一杯酒,表達一下自己內心的謝意。
誰知這一杯酒敬出去,卻換回來三杯,那自己表達得又是個什麼鳥謝意啊!
杜若這就着急了,再加上了喝了酒,手腳也不如平時那麼靈活自如,就表現得有些衝動了,反倒把大家給驚着了。
“我清醒得很!”杜若哈哈一笑,指着曾毅手裡剩下的半杯,道:“今天是喜事,一杯換三杯,豈不成了我欺負曾毅,事情不能這麼辦!就這半杯了,心意我都明白!”
曾毅笑道:“這麼大的喜事,應該放開量喝纔對嘛!”
“就這半杯!”杜若很堅持,“一樁是一樁,等喝了這個,別的咱們可以慢慢地論!”
此時唐浩然道:“曾毅,今天杜局高興,你就聽他的!”
曾毅也只好如此了,笑着把那半杯酒喝了,滴酒不剩。
“這就對了!”杜若這才作罷,笑着把曾毅重新按到椅子上,然後就坐在一旁,還把椅子往曾毅這邊拽了拽。
有了曾毅加入,酒桌的事情就得重頭再來一遍,杜若是今天的主角,大家自然要請杜若講上幾句話。
“別的也就不說了,能夠在榮城認識在座的這些朋友,是我杜若的榮幸!”杜若的話很簡短,他舉起杯子,“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杜若的幫助,我敬大家!”
大家就都端起杯子,陪着杜若喝了這杯。
杜若又倒滿一杯,道:“但是,我也有些遺憾,最大的遺憾,就是對不住曾毅。在榮城這塊地界上,我這個公安局長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沒能保護好曾毅,讓他遭了別人的暗算不說,至今我都沒有把那個兇手抓住。這是我的失職,我愧對自己的朋友,這杯酒我自罰,向曾毅賠罪!”
曾毅就趕緊站起來,攔住了杜若,道:“杜局,這話就見外了,那件事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杜若心裡一直對這件事有愧,尤其是現在自己要走了,就更是愧疚了,他道:“這些話我其實早就想說了,不說我這心裡憋得難受!”
曾毅笑了笑,道:“背後下黑手,是鼠輩行徑!杜局,我問一句,你見過老貓抓鼠,可有一下就拍死的?”
杜若微微一愣神,雖然喝了酒,腦子反應有些慢,但他還是很快就明白了曾毅的意思。老貓抓鼠,自然不會一下拍死,老貓會一直耍到老鼠欲生不能、求死不得,纔會下口,怕是那隻老鼠在死的時候,都要後悔自己就不該活這一回吧。
難道曾毅早就想好了辦法,要收拾那個在背後下黑手的人?
想想也是,這種事可以說是生死大仇了,曾毅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那個下黑手的人。
曾毅此時端起一杯酒,道:“這杯酒我跟杜局一起喝!俗話說,打虎親兄弟,雖然這次只是一隻鼠,但同樣需要齊心協力!”
杜若哈哈一笑,“只要有能出上力的地方,我就絕不會含糊!”
解開心裡的這個疙瘩,杜若喝起來就更放得開了,等散席的時候,他就已經站不起來了,還是徐力和他的司機一起,才把他給架到了車上。
看着杜若的車子離開,曾毅就邀請唐浩然坐了自己的車,要送唐浩然回家。
唐浩然坐上車之後,突然感慨道:“杜局離開南江之後,我看下一個可能就是你了!”
曾毅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唐浩然莫名其妙地來這麼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爲什麼要離開南江,很多事情都還沒做完呢,“唐大哥,這話怎麼說……”
唐浩然卻不明說,而是道:“我可能也要離開榮城了。”說着,唐浩然指了指腳下,意思是要到下面去。
曾毅立刻就明白過來了,朝唐浩然一拱手,道:“恭喜恭喜,唐大哥你剛纔怎麼不講呢,這也是件大喜事,值得慶賀啊!”
唐浩然笑着擺擺手,道:“可能,目前只是可能,還做不得準!”
換了是外人,可能都聽不懂唐浩然在說什麼,更不知道曾毅到底在向唐浩然恭喜些什麼事情,但對話的雙方,卻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