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按幾次,曾毅就停下了推拿的動作,這個用來緩解痛苦的技法,初次用效果會非常明顯,但再按下去就沒有多大的必要了。他衝着馮玉琴憨笑兩下,“半個多月前,你是不是感冒過一次,當時感覺惡寒無汗,頭頸疼痛,但是並不發燒?”
“荒謬!”
張仁杰在人羣中低低地說了一聲,讓你摸下手腕子,你就敢說病人得過感冒,那要讓你摸個腳脖子,病人豈不是還要得個半身不遂?他從不相信中醫,認爲那都是騙人的東西,不過話說回來,但凡他能信一丁點,省人院的中醫科也不會沒落到只剩下四名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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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馮玉琴“啊”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驚訝至極。
張仁杰的臉瞬間成了豬肝色,看馮玉琴的反應,他就知道那個實習生又說中了。
半個月前,馮玉琴到下面視察,確實小病了一場,症狀跟曾毅說得一模一樣。但是因爲不發燒,她只當是普通的頭疼,吃過兩片止痛藥後,那些症狀就消失了,所以馮玉琴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回來後也沒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方南國都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跟我現在的病有什麼關係?”馮玉琴問到,就在幾分鐘前,她還是完全不看好這個年輕的大夫,但此時此刻,她相信對方一定有辦法治好自己的病。
“你這個病,叫做太陽陽明合病,是因寒邪同時入侵了太陽、陽明兩經引起的。如果我沒摸錯,當時你應該是受了涼風。”
馮玉琴點點頭,現在回想,好像就是在路上吹了涼風之後,自己纔出現了那些症狀。
“太陽陽明合病的初期,寒邪偏於表,也就是說寒邪會聚在人的體表,表現出輕微的感冒症狀。因爲寒邪不兩立,當寒邪在表,熱就會被壓迫在體內,最後熱迫大腸,就造成大腸傳導失職,反應在人的身上,就是大便乾燥,排便困難。”
“啊?”
馮玉琴又是一聲驚呼,這次不是驚訝,而是後悔!她不知道感冒還能引起便秘,早知這樣,自己就應該把感冒的事情早一點告訴醫院,也就不至於會遭這麼大的罪。
她心裡是這麼想,可事實未必能如她所願。因爲滿屋子的專家醫生,此時全都一臉茫然,感冒還能引起便秘?頭一次聽說啊!各個腦袋裡直琢磨,病理是什麼,形成機制又是什麼呢?
邵海波心裡更加驚駭,馮玉琴的病歷是對外保密的,曾毅根本不可能接觸到,今天大家又討論的全是腹瀉,也沒人提起過便秘的事,師弟竟然只靠着診脈就全清楚了,厲害啊,就憑這點,已經不輸於師傅當年了。
“病情繼續往下發展,寒邪會慢慢地由表入裡,此時情形就剛好相反,在內,因爲寒邪凝結在大腸,造成運化不靈,導致腹瀉連綿;而在外,因爲熱聚體表,自然會出現低燒不止的狀況。”曾毅看着馮玉琴,“你是不是有這麼一種感覺,雖然身體發熱,但心裡頭卻不熱不燥,就好像人在烤箱裡,心卻在冷庫。”
馮玉琴直點頭,這年輕大夫的說,簡直說到自己的心坎裡去了,就跟他自己生病了親身感受一樣,不像張仁杰那幫庸醫,只會掛吊瓶,掛得人心裡直打冷顫。
“這就對了!”曾毅此時才下了定論,“你儘管把心放寬,這個病不打緊的,我開個方子,吃了就會好!”
馮玉琴長舒一口氣,不知怎麼的,她就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大夫的話,透着一股熱情和信任感,讓自己聽了渾身暖洋洋,這病還沒開始治呢,就已經感覺好了一大半。
李正坤暗暗點頭,他注意到,曾毅的臉上始終掛着微微的笑意,憨厚誠懇,這一點非常難得,就是自己這樣的醫林老手,也很難做到的。往往有一些病人,病情本身並不怎麼嚴重,但就是被醫生臉上的誇張表情給嚇壞了,最後反而越治越重。
而且這個小夥子很有一套,他知道自己的年輕是劣勢,所以上來後不問病情病症,只憑號脈的功夫,再加上一個緩解病痛的技法,就迅速打開了局面,不但取得病人的信任,還振奮了病人的精神狀態,同時也將這個病的前因後果,解釋得清清楚楚。
這一手,在醫家裡叫做“亮山門”,靠的全是真功夫,沒有一丁點的虛假。
李正坤不禁在心裡頭豎起大拇指,這絕對是位優秀的人才啊,比起那些國手,也是不遑多讓。可惜性子毛躁了點,想到自己之前被衝撞的事,李正坤的心裡還有着一絲不悅,恃才傲物,對年輕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李正坤心裡正在琢磨的工夫,曾毅寫好了一個方子,檢查無誤後,他來到李正坤的面前,態度誠懇地遞上方子,道:“李老,您給把把關,看這個方子合適不?”
這一手完全出乎了李正坤的意料!
說實話,他哪懂中醫的方子,但他對曾毅的這個態度非常滿意,之前心裡的那一點點不快,此刻也煙消雲散。
“不錯,這個方子還真是不錯嘛。”李正坤滿面笑容,不住頷首,“我看就用這個方子吧,病情緊急,抓緊時間用藥吧!”說着,他將方子又交還給曾毅。
“有李老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多了!”
李正坤揹着個手,心裡極其舒坦,這個年輕人了不得啊,醫術超羣,態度又謙卑,就是自己當年,也不見得就有如此風度,今天竟是看走了眼,以後少不得要多關注此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到用場。
張仁杰有點着急了,敢情這沒自己什麼表現機會了,他眼珠子一轉,上前兩步提議道:“馮廳長,穩妥起見,是不是辯證一下再用藥?我們省人院就有幾位名老中醫,我這就把他們叫來,另外,我再從省中醫院協調兩位專家過來。”
馮玉琴一聽這話,忍不住就想給張仁杰一個耳光,早幹什麼去了,明明有中醫,我住院的時候你不提,確定治療方案的時候你也不吭聲,卻告訴我只有灌腸一個治療方案,難道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話嗎?
“不必論證了,我就吃這個藥了!”馮玉琴直接拍板,心說我要是再聽你的話,還不知道要在這張病牀上躺多久呢。
李正坤的心裡同樣不爽,論證,純屬浪費時間!難道說我的這雙眼睛還能看錯嗎?
張仁杰不知道因爲自己的多此一舉,已經在馮玉琴的心裡被判了死刑,他還在那裡做着“急患者之所急”的表演:“馮廳長,無論如何,這次您一定要聽我的,還是論證一下比較好!我要爲您的健康負責!”
馮玉琴眉頭大皺,索性將頭扭到一邊,片刻之後,冷冷撇下一句:“馬後炮!”
這一句聲音雖小,但整個屋子的人都聽得清楚。
張仁杰的那張臉,頓時就相當好看了,一會紅,一會白,站在病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一天之內連遭兩回訓斥,那點院長的威風,全都給掃沒了。
大家看着張仁杰,心說你這是何苦來哉,只要最後治好了病,功勞還能少了你這個當院長的嗎?何況馮廳長現在對那實習生是無比信任,言聽計從,這論不論證的,最後都得吃那個藥。你這時候跳出來扯後腿,豈不是盼着馮廳長的病不要好?
李正坤微微搖頭,真是貨比貨得丟,人比人要死,張仁杰就這麼點水平,也不知道是怎麼混上院長的。
整個診療過程,方南國都在一旁親眼目睹,此時曾毅拿出了新的治療方案,又有李老來作保,他的心裡大大鬆了口氣,多日來緊皺的眉頭,也跟着舒展不少。
“李老,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如果方便的話,還請在南江多住上幾日,我陪你四處走走看看,只當是散散心嘛。”方南國向李正坤發出了熱情的邀請。
“都是份內職責,沒什麼好說的。”李正坤面露爲難之色,“我是非常想在南江多留幾天的,只是明天還要爲首長主持會診,您看……”
方南國當即作罷,笑道:“首長身邊無小事啊!這樣吧,等玉琴的病好之後,我一定讓她專程去京城登門致謝。”
“其實今天如果不是這位小曾大夫出手相助,差點就耽誤了大事,方書記,您要感謝,就感謝他吧。”李正坤倒還算是心地坦蕩,沒有貪曾毅之功。
有意無意,大家就又都看了一眼張仁杰,你看看人家李老,這氣魄,這風度……
張仁杰站不住了,主動請纓,道:“既然是中藥的方子,那我去準備煎藥的工具。”說完,慌忙出了特1號病房。
方南國立刻指示自己的秘書,“小唐,你辛苦一趟,去幫小曾大夫跑跑腿,把藥一抓。”
醫生們集體震驚,乖乖,省委書記的大秘,平時那都是高山仰止,可望而不及的人物,現在竟然要給一個實習生去打下手跑腿,這事以前哪敢想啊。
“不敢,不敢!”曾毅急忙推讓。
“應該的,應該的。”唐秘書滿臉笑容,他好容易纔有了效力的機會,豈能讓曾毅推辭,當下客客氣氣地就把曾毅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