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要緊!王局長,請立刻安排人送這位人民教師去醫院接受治療!”曾毅下達了指令。
王超一個立正,轉身就指揮人擡着受傷的民辦教師,小心翼翼地送上車,看小警察還按着那個小孩,王超眉頭一皺,道:“還站在那裡幹什麼,把襲擊縣長的兇徒,給我統統抓起來!”
警察這才慌忙放開小孩,一轉身,就把教育局保衛股的幾個傢伙全部打翻在地,拿銬子拷了起來。
周圍羣衆看到形勢突然之間發生逆轉,就爆發出劇烈的歡呼聲:
“縣長好樣的!”
“嚴懲狗官!”
“把毛步德抓起來!”
毛步德聽得是膽顫心驚,等飛出身軀的三魂六魄回來幾隻,他拖着發軟的雙腿硬着頭皮上前,露出諂媚的笑容,道:“曾縣……縣長,您來了,怎麼事先也不下個通知,我們好做一做準備工作啊……”剛纔面對上百羣衆還不可一世的毛步德,現在講起話來都不利索了,一句話被他講得是磕磕絆絆。
“毛局長,聽聽羣衆對你的評價吧!”曾毅揹着手站在那裡,冷冷地盯着毛步德:“你就是這樣替黨辦事、爲羣衆服務的!”
“把毛步德抓起來!”周圍的怒吼之聲更大了。
毛步德渾身一哆嗦,腦子上的冷汗直往下淌,他擡手擦了幾下,汗卻越擦越多,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曾縣長,請您聽我解釋,這……這裡面其實是有誤會的……”
“這麼說,是羣衆冤枉你了?”曾毅冷笑了一聲,目光更加駭人,“還是我曾某人老眼昏花,看得不夠真切啊?”
“不……不不……”
毛步德擺着手,幾綹被汗打溼的頭髮從額頭上耷拉下來,狼狽至極,平時講起大道理滔滔不絕的他,這時候卻一個詞也想不出來了。新來的縣長剛上任,就把自己抓了個現形,甚至還差點把縣長給揍了,這怎麼能解釋得清楚。
“其實……其實我剛纔在樓上商討救治鄭民生同志的方案,並不清楚下面的情況!”毛步德左右想不出個主意,索性把心一橫,乾脆閉着眼就說瞎話了。
“毛局長可真是急羣衆之所急、想羣衆之所想啊!”旁邊的包起帆冷笑一聲,他剛纔沒能及時保護,差點讓縣長出了意外,這時候當然要狠狠地痛打落水狗,表明自己的態度,他諷刺道:“今天如果不是毛局長及時拿出救治方案,我想那位人民教師可能就算沒有摔死,也會在這教育局的門口給跪死了吧!”
毛步德一口淤血直接憋到胸口,包起帆你個王八蛋,這是在落井下石啊,他恨不得活撕了包起帆,可這時候哪容他放肆。他用討好乞求的眼神看着曾毅,道:“曾縣長,請您一定要相信……”
曾毅冷笑一聲,你這王八蛋把事情做到了極點,還要讓老子相信你,當別人都是白癡嗎,“毛步德,根據常委會的授權,我以縣委副書記、代縣長的身份正式通知你,對你採取停止檢查的措施,等待縣委進一步處理!”
宣佈完這個決定,曾毅再也懶得多看一眼毛步德這副醜陋不堪的尊容,擡腿便走。
“縣長,您不能啊……”毛步德聽到這句話,像是被人一棍打斷了脊樑骨,整個人往下一塌,他在教育局可沒少幹壞事,屁股下面全是屎,一旦被停職,這些屎坨坨就無論如何都包不住了。他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勇氣,猛地就朝曾毅追了過去,“縣長,您聽我解……”
“唰!”
一隻大手就擋在了毛步德面前,正是公安局局長王超,他聲色俱厲地警告道:“毛步德,不要妨礙我執行公務!”
王超這時候可沒必要再給他什麼臉面了,毛步德已經被停職了,可就不再是什麼局長了,再說了,縣長要收拾一個局長,那還不是老子打兒子,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毛步德這次絕對完了。
“請大家放心,這件事情縣裡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請大家散了吧!”曾毅向在場的羣衆做了一個保證,就在王超的護送之下,朝自己的專車走了過去。
包起帆此時無比羞愧地跟上來,檢討道:“縣長,都是我沒用,今天要不是縣局的同志及時趕到,我可就無法對縣委縣政府做出交代了!”
“包主任不必太自責!”曾毅腳步稍微一緩,道:“無論如何,剛纔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是距離我最近嘛!”
包起帆的胸膛就激烈起伏着,曾縣長這話可是一語雙關啊,既不追究自己剛纔無法貼身保護的事實,也暗指自己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他一拍胸脯,激動道:“縣長,我今天發個誓,今後不管有什麼危險,我一定是衝在您前面的那個,要是辦不到的話,您隨便處分我!”
曾毅轉身輕輕一拍包起帆的肩膀,然後向王超伸出手,道:“王局長,感謝你,辛苦了!”
王超腰桿一挺,立正答道:“王超沒能及時趕到,讓縣長您受了驚,請處分!”
“言重了!”曾毅跟王超一握手,有力晃了兩下,然後轉身上了自己的車。
包起帆坐上副駕駛,情緒起伏還是很大,他請示道:“縣長,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去審計局?”
曾毅微微一搖頭,道:“去醫院,看看那位受傷的人民教師!”
包起帆一動容,今天曾縣長站出來的時候,自己多少認爲縣長是有些表演的成分在內的,但現在事情已經了結,縣長卻提出要先去看望那位受傷的民辦教師,這可就是發自真情了,沒有任何作僞的成分。
身處這天下最大最臭的染缸之內,能夠遇到曾縣長這麼一位真性情的好領導,這是自己的造化!
包起帆坐在副駕駛上盯着前方的情況,心裡卻是天翻地覆。
第二天上午,曾毅走進辦公室,坐在那裡想了一下,就拿起電話,撥給了縣委書記張忠明,道:“張書記,我是曾毅,您現在有空嗎?”
“今天正好清閒,我泡杯好茶,咱們好好聊一聊!”張忠明發出熱情邀請。
放下電話,包起帆已經站在了辦公桌的一頭,恭恭敬敬地請示道:“縣長,今天的日程有沒有什麼變動,我好安排一下!”說着,他過去給曾毅的杯子裡續滿了水。
“我約了張書記,要過去一趟,如果沒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安排不變!”曾毅說着,就站起身來。
包起帆特意留意了一下,曾縣長起身的時候,拿起了桌上的一盒煙,只是這盒煙已經放好幾天了,絲毫沒有動過,包起帆就知道了,新來的縣長是真的不抽菸,那天在市委招待所,並不是敷衍自己,想通此節,他更是慚愧了。
“張書記的辦公室在樓上,最東頭那一間!”包起帆跟在後面,簡單介紹了一下。
曾毅點點頭,就邁步進了小樓梯間,擡腿上樓去了。
“來,快走,曾毅同志還是第一次到我這裡來,快請坐!”張忠明很熱情地把曾毅讓到沙發裡,道:“你看,茶都給你沏好了,嚐嚐口味如何!”
“班長太客氣了!”曾毅笑了笑,接過張忠明遞過來的茶杯嗅了一下,然後含了一口在嘴裡品了品,道:“清香沁脾,回味無窮,我看這是頂級的雲海茶啊!”
“沒想到曾毅老弟你還是個品茶的行家呢!”張忠明哈哈一笑,道:“這是老同學送我的,我不懂茶,就是嘗着味道還不錯,老弟您要是喜歡喝,回頭我讓人送過去一些!”
“班長的茶,不喝白不喝。”曾毅呵呵一笑,抽出一支菸,向張忠明遞了過去。
張忠明也沒客氣,接過來點着,很享受地吸了一口,往沙發上一靠,道:“這就對了嘛,今後我們兩個搭班子的時間還很久,要是整天都講那些虛客套,豈不把人給累着了!”
曾毅客氣了兩句,就直入主題,道:“今天過來,主要是要跟班長商量一下教育局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這個毛步德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張忠明彈了彈菸灰,道:“此風絕不可長,這件事必須嚴肅處理!”
“鑑於毛步德的表現,以及事情造成的惡劣影響,我認爲他已經無法再擔負教育局的領導工作了。”曾毅直接挑破話題,然後看着張忠明,道:“班長管人事,不知道您的意見呢?”
張忠明就吸了口煙,並不着急回答曾毅的問題,毛步德昨天被曾毅抓了個現形,僅憑這一點,曾毅怎麼處理毛步德都不過分,但他能夠謹守“縣委管人事,政府管經濟”的不成文約定,前來跟自己商量,這個態度,張忠明還是很滿意的,畢竟曾毅剛來,底子沒摸清楚之前,維持兩人之間表面的默契還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呢,張忠明卻不怎麼同意拿掉毛步德,原因很簡單,如果曾毅借題發揮,以拿下毛步德來立威,那這位新來的縣長,可就很快要在縣裡站穩腳跟了。到那時候,還能不能維持住着這表面的默契,可就很難講了。
從權利架構的角度講,只有縣長才具備跟縣委書記叫板的實力,張忠明要想掌控豐慶縣的大局,就必須削弱曾毅的權力,而最好的辦法,就是拉攏常務副縣長葛世榮,只要常務副縣長這個行政副手,跟縣委書記站在一條線,那縣長的權力就被架空了一半。
毛步德微不足道,但恰巧他就是常務副縣長葛世榮的人,張忠明不想拿掉毛步德,是要藉此讓葛世榮再次站到自己這邊來。
這一招,叫做“養狼逐虎”,用葛世榮這條惡狼,去驅趕曾毅這條猛虎,如此自己才能坐收漁利。上一任的縣長,雄心勃勃,最後就是被張忠明用這一招給幹掉了。
只是張忠明現在也有些顧慮,眼下縣裡,葛世榮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實力派,甚至在常委會上,都有了跟自己叫板的實力,這不是個好苗頭,所以他有些拿不住到底還要不要繼續養狼,這條惡狼,可隨時都會進行反噬啊。
良久之後,直到那隻煙燒到了手指,張忠明纔回過神來,快速把煙掐死在菸灰缸裡,道:“曾毅同志,這是不是有點草率了?至少也要聽一聽毛步德的解釋嘛,不管怎麼講,他也是組織上培養出來的幹部,犯了錯誤要吃板子,但也不能一板子打死嘛!”
曾毅拿着杯子轉了轉,只是這一會工夫,自己在張忠明的嘴裡,已經由“曾毅同志”升格爲“曾毅老弟”,然後再次降爲“曾毅同志”,就算張忠明別的話不講一句,曾毅也明白張忠明的意思了。
“張書記,只有懲前,才能毖後啊!”曾毅也用這個稱呼,表明了自己的不滿,這次他是鐵了心,要辦這個毛步德,今日不同往日,自己已經是堂堂一位縣長了,具備了很大的權限,要是拿不下毛步德這個小小局長,那今後要在縣裡開展工作,誰能還聽自己的招呼。
“曾毅同志的說法也有道理!”張忠明仰起脖子,思索片刻,道:“這樣吧,下次常委會,我們議一議,兼聽則明嘛!”
曾毅就站起來告辭,張忠明把話講到這個份上,曾毅就沒有再商量下去的必要了,自己初來乍到,在常委會中票數有限,張忠明要上會討論,擺明了就是不準備拿下毛步德了,“那就按照張書記的意思,上會討論吧。我就不打攪張書記的寶貴時間了,先告辭了。”
“我送送你!”張忠明笑着起身,把曾毅送出了辦公室。
兩人客氣地道別,絲毫沒有不歡而散的意思。雖然現在上常委會,曾毅肯定處於劣勢,但曾毅並不怕上會討論,一個縣長手裡掌握的權力,是非常大的,要拿下毛步德,還有很多種辦法來操作。
按照現在的權力制衡關係,一、二把手之間天然就存在着不可調和的矛盾,這個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曾毅明白張忠明的想法,所以過來跟他做個溝通,目的是儘量減少摩擦,但張忠明顧慮太深、不支持,曾毅也就沒辦法了,這件事只好自己來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