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鄉間一片金色,旭日在山頭露出一角,緩緩攀雲而上,空氣中滿是泥土的香氣,隨着車子的疾馳,道邊樹林彷彿在沸騰叫囂,光束喚醒了沉睡的意識。
孫回靠在後座,虛弱不堪,淚水漣漣,她捂着肚子無聲哭泣,這樣涼爽的早晨,她卻汗水涔涔,頰邊的頭髮都已溼透。
周峰看了一眼後視鏡,捏緊方向盤道:“別怕!”
他一邊加速一邊打電話,醫院不能去,他只能找私人診所,現在時間尚早,也不知診所是否會開門,他索性打電話給梅瑾安,讓她幫忙安排。
梅瑾安昨晚才趕到南江市,進入酒店後便一直沒有離開,只是睡得遲,現在也還沒有清醒。她聽完周峰的敘述,以爲是在做夢,怔怔問道:“懷孕?”
周峰蹙眉道:“是,趕緊安排一間可靠的診所!”
梅瑾安靜默片刻才說:“先不急,你現在在哪裡,我過來再說!”
“過來再說?”周峰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只見孫回已經合了眼,眉頭緊緊擰着,淚水仍舊不停淌落,喉中發出呢語似的聲音,身子也在慢慢往下滑。
周峰心頭一緊,“鬧出人命你負責?馬上給我找診所!”
“急什麼,小產死不了人!”
梅瑾安說得不緊不慢,周峰冷笑:“你是不是巴不得鬧出人命,就算出了人命,也跟你無關,而我即使去了國外,也不再是移民,而是通緝犯,你卻能得到你想要的,梅瑾安,你把事情想的太容易,我們所有的對話,我都做了錄音!”
梅瑾安一時沒了聲音,車子依舊行駛在路上,只是速度已經減慢,這會兒已經駛過了城鄉結合部一帶,路上行人寥寥無幾。
好半天,電話那頭纔再次傳來話語,“給我十分鐘,我也要問人,你先告訴我你的地址!”
周峰掛斷電話,慢慢開車,時不時地瞅向路邊建築,努力回憶附近是否有私人診所,位置又在哪裡。
他蹙着眉,心頭又慌又躁,祈禱千萬別鬧出人命,否則一切都將功虧一簣,他還有大好未來,怎會想不開去殺人,做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況且也只有孫回這樣的人,纔會惦念自己的二姑媽,逢年過節去上一炷香,周峰並不想真的傷害這個表妹。
他安撫道:“很快就能上醫院,還有十分鐘,你堅持一下!”
孫回已經倒了下來,蜷縮在車椅上,顫顫道:“表哥,我好痛……救我……好痛……”
周峰聽她似是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會昏厥,想她在四年前還是一個小孩,如今卻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他,卻是一個劊子手,周峰越想越覺難忍,這種情緒裡摻雜着愧疚和莫名的憤怒,憤怒他這躲躲藏藏和身不由己的幾年,他一腳油門,快速轉了一下方向盤,不過片刻便拐彎進入了網吧一條街,這條龍蛇混雜的街上,有網吧和遊戲廳,有夜總會和KTV,有小公司和地下賭場,還有藏在小巷子中的各類無證診所。
車子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橫衝直撞,最後剎停在一處路口狹窄的小巷附近。
網吧一條街的早晨並不蕭條,在娛樂場所通宵的客人三三兩兩出了店門,零星幾家早餐店也已經營業,大多數人都打着哈欠,昏昏沉沉一臉萎靡,包括在東英網吧通宵了一晚的符曉薇。
符曉薇發了一條短信,問蔡茵唯昨晚有沒有找到孫回。蔡茵唯剛剛搶佔到自習室的座位,好半天才回覆:孫回已失蹤,勿擾!
符曉薇撇撇嘴,也不知道孫回究竟跑去了哪裡,倒是有同學說見到她和她爸爸一道離開了,可沒道理她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放了她們鴿子,害得謝嬌嬌嚷嚷着要絕交,符曉薇見無所事事,乾脆就跑來了這裡通宵。
她打着哈欠往公交站的方向走,早晨有些涼,她低頭打開揹包,從裡面掏出一件長袖衛衣,甩了一下往身上披,視線一瞥,恰見前方有一個男人跑了幾步,瞬間就拐進了小巷子,那道側面與記憶中的臉吻合,雖然只是一晃而過,卻仍叫符曉薇猶如在看慢鏡頭,耳朵、鬢角、眉眼和鼻樑,那樣熟悉,符曉薇怔了怔,不知不覺加快腳步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拐進了小巷子裡。
小巷很深,周峰往裡走去,原先道路狹窄,漸漸才寬敞起來,兩邊有居民房,也有點着粉色霓虹燈的理髮店,還有掛着某某祖傳配方,治療各類風溼的小店,不一會兒他便停在一間診所前,診所邊上是性用品店,許多人都是光顧完性用品店,再去光顧這間診所,或者顛倒一下。
周峰一邊敲門,一邊撥打梅瑾安的電話,那頭卻還在通話中。診所內果然沒有人,就連那幾家理髮店都還大門緊閉,周峰狠狠拍了幾下,最後手機響起,他接起聽了幾句,立刻急急忙忙折返。
回到車邊,周峰開了鎖,見孫回愈發滿頭大汗,臉上已染紅潮,他道:“找到診所了,馬上送你過去!”說着,他撕開了孫回嘴上的膠布,又解開了她手腕上的細麻繩,說道,“別怪我,怕你還有力氣喊人!”
孫回有氣無力,撇了一下頭,闔上眼睛重新倒了下去。
從出門到現在,已過了半個小時,周峰不知孫回還能撐多久,只能將油門踩到底,加快車速朝目的地駛去,而此時此刻,理應乘坐早班機前往海州市的何洲,卻站在網吧一條街的公司裡,踩過腳下的十幾根菸蒂,又重新點起一根香菸,大門緊闔的公司外頭,載着孫回的轎車疾馳而過。
公司裡有數十人,幾人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幾人立在周圍不停地打電話,他們忙了一個通宵,誰也沒有闔眼,早前已得到了一連串的消息,周峰於數日前搭機回到南江市,回來後立刻聯絡了孫家親戚,在這之後只與對方電話聯絡,一直都未再露面,交通工具和住處,暫時不知,只有一點,何洲啞聲問:“一個人回來,身邊沒有跟人?”
屬下道:“沒有跟人,覈對過了!”
梅亭山派來監視周峰的保鏢,沒有跟來,何洲冷冷一笑,正要下命令,手機突然響起,打開彩信,上頭顯示出一張照片,背景空曠,只有一座小平房,門外站着周峰,正擡步往前走,而他的懷裡,卻抱着孫回,那張蒼白的側臉被拍得清清楚楚,臀下一片血紅。
電話打來,何洲怔怔接起,聽那頭不疾不徐道:“勢力,我有,錢,我也有,找一個人,確實是輕而易舉,照片看仔細了嗎?小姑娘好像要小產了……”
何洲握緊手機,再用一分力,似乎就能將手機捏碎,他沙啞道:“人在哪裡,譚老?”
周峰趕到寶丹路二十八號,剛停好車,原本緊闔的診所大門便已打開,裡頭走出一個男人,恭恭敬敬道:“周先生,梅小姐已安排妥當!”
周峰將孫回抱出轎車,跟着對方往診所走去。
寶丹路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街道,街道兩邊綠樹成蔭,大部分店鋪還沒開始營業,街上的行人卻已多了起來,車輛也穿梭其中。
孫回微闔着眼,心跳如鼓,在周峰踏上人行道的一瞬間,她猛地擡起先前還軟弱無力的胳膊,捏拳直擊周峰鼻樑,力道快而準,下手狠毒,似乎還能聽見骨頭“咔嚓”的聲音,周峰立時痛叫出聲,孫回迅猛地躍下地,撒了腿就往馬路中央跑去,大喊:“救命——”
血淋淋的下半|身驚呆了來往行人,衆人只見後頭兩個男人已朝她追來,在好人心正要上前那刻,突然就見原先或停在路邊,或正候在紅綠燈前的數量轎車,倏地起步,調轉方向,得了號令一般,統一整齊,“嗖”一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將那三人包圍,而剛剛停穩的一輛車中,率先走出一個男人,疾步衝向立在中央的小姑娘,轉眼打橫抱起,快步返回,另幾輛車中的數名男子隨後下車,將那兩人團團圍住,動作迅猛,配合默契,在那兩人來不及喊話和回手之時,已將其制服,壓入其中一輛車內,四輛轎車起步駛離,風馳電掣不留痕跡。
這個清晨,普普通通的寶丹路上,猶如上演了一出黑幫電影,僅僅兩分鐘的黑幫電影。
南江市西面有一座山,山腳下是一棟獨立別墅,附近有林有湖,卻沒有其他建築物,一公里外是一處有點兒名氣的溫泉山莊,旺季時這裡遊客衆多,如今還是淡季,一整天下來,都鮮少有人會經過此處。
別墅周圍悄無聲息,附近監控齊全,保安靜靜巡邏,在迎來四輛轎車的一小時後,又迎來了另外兩輛陌生的轎車,保安接到電話,立刻放了行,任由那兩輛轎車瘋了一般衝向別墅區域。
別墅在車輛駛達時打開了大門,四名男子整齊候在門口兩邊,車子剛剛停下,便見一個男人下了車,攜着勁風,沉着臉,往別墅裡走去。
後頭隨之跟來數人,四名男子手臂一擡,擋住對方去路,已跨上臺階的何洲頭也不回,沉聲道:“外面等着!”
李偉鵬一行人聞言,立刻老老實實等在了原地。
剛進別墅,何洲便聽見一道含含糊糊的聲音自東面傳來,他循聲走去,聲音漸近,只聽道:“不用了,喝粥就好……”
“喝了兩碗了,乾脆給你煮點飯!”這話出自男人之口,何洲朝對方瞟了一眼,隨即屏住呼吸,看向坐在椅子上,舉着筷子埋頭喝粥的孫回,啞聲道:“回回……”
孫回動作一僵,隨即猛地轉身,撲向立在廚房門口的何洲。
作者有話要說:我剛纔瞄了一眼評論,我就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猜到這是兇殘的大姨媽,明明應該都以爲是流產纔對啊!!!~~~~(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