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林耀邦將那個似曾相識的名字說出來的時候,英雄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一行行如斷閘的洪水一般徐徐流下,浸溼了整個臉龐。
兩個男人就這樣默默地站在這塊墓碑前,久久無語。
終於,英雄說話了。我父親不是被定爲叛國罪嗎?怎麼會有這塊墓碑?林叔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林耀邦看着一臉英氣的英雄,可謂是百感交集。他曾經視爲生命一般的好兄弟英國光,他的兒子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他們兩個人是多麼的相像,眉宇間的那份銳利,那雙炯炯有神且逼人心絃的目光,清晰而又棱角分明的古銅色的面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彷彿將這時空倒轉,回到了十五年前……
這是個空墓,是我爲你的父親單獨建立的。“229”的意思就是我們在執行那次出境逮捕任務的時間,是我們最後一次在一起,也許,此生,我和國光的緣分就將定格在那一天……此刻,林耀邦早已經哽咽得不能說話,淚水早已潸然落下。
“229英國光叛逃事件”。這是英雄在內心深處永遠的痛,十五年前,當他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的時候,清晰記得一個個身着着軍服、警服的人一次次地到訪他的家中。昔日,被母親打理得井然有序的家被到訪者粗暴蠻橫地翻弄得亂七八糟,他不會忘記母親郝蘭無助的淚水,還有比他同保胎哥哥英志那倔強、仇恨的目光,那緊緊攥起的拳頭……
你爸爸是叛國賊!你們是叛國賊的兒子!曾經九局大院中一羣羣玩伴們追着他們兄弟身後大肆地叫罵着,哥哥英志摔下了書包,咬着牙與一個爲首的胖男孩纏鬥在一起,英雄蹲坐在地上嚎啕地大哭起來,沒有人幫助他們,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英志,被胖男孩打得滿嘴是血,但還倔強地抱着對方的大腿,死也不撒手。
叫罵聲,嘲笑聲,詛咒聲,哭泣聲……構成了不到十歲年齡的小英雄記憶中的全部,他並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生活會變成這樣,他更不會相信,可親可敬的父親,被九局稱之爲“王牌特工”的父親,在他們兄弟和母親心中無所不能的父親,英國光,在執行任務中叛逃了!
我爸爸不是叛國賊!記憶是碎片似的,也許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善良的。一次次地英雄在睡夢中哭泣地喊道。身邊的母親會將他抱得更緊,更緊。
那天晚上,母親郝蘭換上了那件只在過年才捨得穿的花紅色的呢絨外套,他記得母親告訴過她,那是爸爸在國外給她買的,她喜歡得不行,更因爲她深愛着自己的丈夫。
母親準備了一桌好飯,兄弟倆吃的很開心,甚至母親還在飯桌上給他們倆講了很多笑話。這是這個多難的家庭很久以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景,也讓小英雄有些錯誤的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已過去,父親英國光明天一早又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有人再會對說他父親的壞話……
孩子們,記住,堅強的活下去,爲了自己,也爲了爸爸和媽媽!英雄記得母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淚眼模糊,雖然,他們已經無數次地看見母親這樣淚光潸然,可是那一刻,英雄覺得母親的哭泣更加不容尋常。
媽媽,爸爸是叛國賊嗎?他們說是林耀邦林叔叔說的!已然有些小男子漢模樣的哥哥英志問道,一臉認真和嚴肅,也許他也覺察到母親的變化。
孩子,你林叔叔絕不會這樣說的,你的父親也絕不是叛國賊!絕不是!相信媽媽!相信媽媽!母親一把將他們抱在懷裡,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母子三人痛哭起來,英雄還記得,那個夜晚,格外的陰冷、恐懼。
當他們兄弟倆醒來的時候,一個身着正裝女子的身影高懸在房樑之上,那正是他們的母親,郝蘭。
有人說母親不堪不公正的對待,以死相挾。也有人說她受不了壓力,最終自殺。她的葬禮辦得很簡單,一個丈夫揹負着叛國罪的女人的葬禮又能隆重成什麼樣?除了幾個昔日父親的戰友匆匆地來訪外,再沒有其他的人。鏡框中母親的黑白照片是那樣美麗、端莊,直到這個時候,小英雄才徹底地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他再也見不到自己心愛的母親。
與哭得無法自持的英雄相比,哥哥英志由始至終沒有流一滴眼淚,他彷彿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呆呆地跪在母親的靈堂內,默默地看着人來人往,樓去樓空。只是,那顆少年的心已漸漸變得堅如磐石、無血無肉。
英雄還記得最後的到訪者是林耀邦夫婦,這也是爲什麼英雄在進入林家第一眼就認出了林妻的原因,那個時候,她也是一樣的年輕漂亮,而手邊攙扶着就是似乎好像大病初癒一般的林耀邦。夫妻倆是哭着走到母親的靈堂的,英雄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傷心,林耀邦用他有力的臂膀將他們兄弟摟入懷中,只是一直流着眼淚反覆地說着,林叔叔來晚了,林叔叔來晚了……
那時,英雄並不知道林耀邦在執行了那次“229出境逮捕”任務的時候已經受了很重的傷,直到母親自殺前,還在醫院治療,也許,如果他能早些回來,母親是不是就不會選擇這樣的一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人的一生哪有那麼多的也許。
英雄不會忘記,在那一刻,從始至終沒有講一句話的哥哥英志圓瞪着眼睛發狠一樣地對林耀邦說道,我恨你!我要報仇!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面對着林耀邦爲自己父親立的墓碑,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面頃刻之間又出現在腦海之中,英雄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目光再次變得異常堅毅。
謝謝你,林叔叔,無論我父親是生是死,我都要謝謝你對他的情誼。英雄說得很懇切,林耀邦輕輕地嘆息一聲,鄭重地對着墓碑鞠了三個躬。
立起身來,林耀邦呆呆地注視着墓碑,悠悠地說道,不知道英志現在在哪裡……
英雄的心又一次皺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