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是提前到的白雲觀。
白雲觀的確氣派,照壁是趙孟頫寫的“萬古長春”,櫺星門單檐琉璃瓦歇山頂,四柱七層,委實稱得上京師一等一的去處。
觀外人頭涌動,沿着路旁一溜煙兒的可以看到起碼數十上百輛各色馬車小轎,應該都是京師城裡趁着天氣好來踏青燒香祈福的。
對於儒家文人來說,踏青冶遊顯然是更主要的目的,這春假二十天,若是不能好生休整一下,太可惜了。
當然,這也同樣是一種社交活動,不過若是帶家眷的話,除非是至親,否則一般不會同遊。
賈璉雖然要帶家眷來,但是既然馮紫英已經和他提了還有其他朋友,那麼肯定就不會和王熙鳳、林丫頭他們一塊兒,更大可能性是一起來,但是各走各的,只不過不會相距太遠而已。
對馮紫英來說,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這春假裡你說要林丫頭一個人單獨出門燒香祈福,顯然不可能,正是踏青冶遊和燒香祈福旺季,出點兒什麼差錯如何得了?要去肯定也是一大家子人出行。
所以情急間也只能湊出這麼一個辦法來。
“紫英!”馮紫英剛到,韓奇和衛若蘭就到了。
衛若蘭那輛馬車太過顯眼,雖說並無天家身份特徵,但是作爲長公主的嫡子,起碼在馬車上是要把氣勢做足的。
韓奇所乘馬車倒是很普通,他祖輩錦鄉侯現在襲降爲三品將軍,論府邸還是當年的侯府,威勢氣派,但是論內瓤子,恐怕比馮家都要遜色許多了。
馮紫英也是在春假中呆在家裡十來天才陸陸續續知曉一些家中情況的。
這年關前,各地營生收益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大同那邊和京師城這邊的是大頭,馮紫英沒有刻意去問,但是父親母親和姨娘卻是和他說叨了一些。
大同那邊收益最大,接近四萬兩銀子的收益,主要來自幾家生藥鋪、金銀鋪和布庒,京城鋪子和租出去的店面收益大概在三萬兩左右,倒是兩邊的莊子都收益不多,不過兩三千兩佃租,再加上一些米麪油肉和野味等特產罷了。
像臨清那邊收益不過一兩千兩銀子,主要是租出去的店面收益,像那幾百畝地佃租就更沒多少了,這邊加起來基本上都要供應給臨清那邊的老宅擴建改造還不夠,估摸着還得要添好幾千兩過去才能抹平。
馮紫英不知道自家居然還在遼東那邊有兩個莊子,不過那兩個莊子也就只能送點兒野味回來了。
比如兩頭醃好的野豬,十幾張鹿皮,還有五六腿鹿肉,十對熊掌,兩張熊皮,五十斤虎骨,還有一些蔘茸,但是都是算是地道貨,都直接進了府裡的庫房。
馮紫英盤算了一下,馮府一年收益現在大概就在七八萬兩之間,至於府裡的開支,他卻不太清楚,母親和姨娘都沒有告訴過他,他估摸着大概也就是在兩萬到三萬兩之間,這還是排除了一些未列入日常開支的大頭。
比如此次父親的起復,估計就需要花三五萬兩銀子,再比如母親已經在考慮要爲自己成家立業考慮所以要想周圍兩處民宅府邸購置下來重新進行整修,那沒七八萬兩銀子想都別想。
家裡究竟有多少家底兒,馮紫英真心不清楚,但估摸着一二十萬兩怕是有的。
作爲這老一輩的,需要考慮的顯然很多,起碼這一點上馮紫英覺得馮家要比賈家這樣的家族強得多,入不敷出還不知道開源節流,一味講求排面,又沒有一個正經收益,這拆東牆補西牆,慢慢的也就敗落下去了。
像王熙鳳倒是會廣開渠道,拿公中銀子去放貸,包攬訴訟,全是一些高風險甚至帶有政治風險的行道,久走夜路必闖鬼,沒準兒哪天也就要成爲禍端。
當然那是《紅樓夢》書中所寫,至少在現在,馮紫英對賈璉和王熙鳳這兩口子還是觀感不錯的。
賈璉人品不壞,能做點兒事情,王熙鳳對林丫頭頗爲關照,基本上林丫頭向璉二嫂子提出來的事情,王熙鳳都是予以滿足了的,就衝着這一點馮紫英都覺得應當幫他們一把。
至於說王熙鳳在賈府裡邊如何,那和他無關,以後賈府如何,那也和他無關。
他既不是賈赦賈政,也不是老太君,賈府興盛衰落輪不到他操心。
“子琦!若蘭!”馮紫英也很高興,許久沒見二人,的確也還是有些懷念,上前拱手一禮之後就是勾肩搭背的親熱寒暄。
“也俊兄沒來?”馮紫英沒見着陳也俊。
韓奇和衛若蘭有些尷尬,搖了搖頭,還是韓奇道:“也俊兄家中有事,也許要晚點兒來,他沒說死。”
“哦?”馮紫英心中輕笑,自己提前了兩日便邀約了,當時沒拒絕,這會兒卻來一個不定,要麼的確有事,要麼就是有其他特殊原因了,而且看樣子這二人怕是也隱約知曉一些什麼。
“沒來就沒來吧,也許也俊兄的確比較忙,有事兒呢?”馮紫英不在意的擺擺手,“在這裡稍等,還有一位朋友。”
“哦?紫英莫不是要爲我們介紹你們書院中的才俊,那我們可當不起啊。”衛若蘭開着玩笑。
這青檀書院的學生們和他們這些在國子監都是過混的人肯定是沒法走到一起的,根本就沒有共同語言,馮紫英算是一個特例,其他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貧寒學子,要讓他們和自己這幫人走到一起,肯定難以相處。
“呵呵,若是若蘭兄和子琦兄真的有此想法,那小弟當然可以代爲引薦,韓簡與或者許子遜都沒問題。”馮紫英也笑了起來。
現在韓敬和許獬,尤其是許獬是當下京師城中最具名氣的士子,達官貴人也好,士林文臣也好,都很願意結識這樣前途無量的才子。
沒準兒幾年後人家就能翰林院乃至六部和都察院裡佔個位置,擡頭不見低頭見了,可人家年輕啊。
”免了,紫英,他們可和你不一樣,與咱們沒啥交情,也攀不起那份交情。”韓奇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連連擺手,“說吧,還有誰?”
“嗯,榮國公府璉二哥,子琦兄和若蘭兄應該認識吧?”馮紫英也沒有遮掩什麼。
“賈璉?”韓奇訝然,看了衛若蘭一眼。
都是武勳家族,豈能不認識,但是他們和賈璉明顯不是很熟悉。
“怎麼?子琦認識?”馮紫英看過去。
“嗯,紫英,賈家那邊的人要說不認識怎麼可能,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過我們倒是與寧國府珍大哥和蓉哥兒他們更熟悉一些。”韓奇笑着道:“蓉哥兒也在監裡,倒是經常和我們在一起飲宴高樂,他爹珍大哥也是個有趣的人,所以咱們各論各的,各交各的,常在一起,……”
馮紫英沒想到這兩個傢伙居然還和賈蓉以及賈珍能走到一塊兒,看樣子交情還不淺,皺了皺眉,以前可沒怎麼聽這二人說起過啊。
“你們什麼時候和蓉哥兒還有珍大哥又走到一塊兒了?”馮紫英忍不住問道。
“蓉哥兒原來就和我們熟悉,你不知道而已,不過前年他不是要成親麼?所以就在家裡沒怎麼出來,這半年裡好像又開始出來了。”衛若蘭不以爲意的道:“至於珍大哥那邊,要說比蓉哥兒還能玩兒,有時候蓉哥兒出來都還要把他爹帶着一塊兒來,……”
馮紫英目瞪口呆,他還真不知道賈珍賈蓉這兩父子竟然這般默契投緣,不過這當爹的都和兒子一起高樂了,這還怎麼管教兒子?
莫非那《紅樓夢》書中所說的聚麀之誚還是真的?不對吧,這賈蓉不是剛娶親麼?怎麼就又開始出來晃盪了?
“我記得蓉哥兒是前年方纔娶親的吧?”馮紫英有印象,那就該是那秦可卿了。
雖然幾入賈府,但是都是走的榮國府這邊,沒去寧國府那邊,那一次和賈璉吃酒,雖然是把賈蓉叫來了,但是也只是見了賈蓉,自然不可能見到那個在《紅樓夢》書中頗爲神秘的人物秦可卿。
“嗯,前年,你還沒從大同回來呢。”衛若蘭點點頭,“聽說你經常出入榮國府那邊,難道和寧國府這邊還沒什麼交情了?要不改天愚兄把珍大哥和蓉哥兒都叫出來,一起吃頓酒?”
“珍大哥和蓉哥兒小弟也是認識的,不過我和榮國府這邊更熟悉一些,這璉二哥和小弟關係很熟,另外璉二嫂子你們也應該知道纔對,……”
“怎麼不知道?王侍郎侄女嘛,金陵王家嘛,王德和我們也挺熟悉的,你應該知道纔對。”韓奇搭話,“不也在國子監裡麼?只不過不常來而已。”
王德是王子騰次子,其長子王忠也是在國子監裡混了兩年,現在掛在龍禁尉那邊一個閒職。
馮紫英在國子監半年,還真從未見過王德進監讀書,但他知道這位王家的紈絝,好像和陳也俊關係很密切。
就憑這一點也看得出王家後繼無人,兩個兒子一個不如一個,也不知道王子騰這家庭教育是怎麼做的,這麼一看,好像賈家還真的有點兒優越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