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競相奔走間,有個演傀儡戲的妙齡女子被人一撞,哎呦聲摔倒在地。她討生計用的藥傀儡、布袋木偶等傢伙事散落一地,有個耍傀儡戲的同行見了,忙喊道:“臻妙妹子,且先走吧!若是被那高衙內攔住,不是耍處!”
那女子回頭瞧着已遭路人踩踏了幾腳的傀儡與木偶,心想自己就靠這些家當賣藝吃飯,要是全都丟落在此處,日後生計又該如何解決?她咬了咬牙,從迎着撲面迎來的層層人羣中急將過去,拾掇着自己賣藝用的傀儡。
那女子被擁擠的人羣撞得鬢皆亂,她跪在地,眼見支撐傀儡的竹竿支架被踩斷幾根,栩栩如生的布偶也滿是灰塵泥漬。那女子心疼不已,她抿着嘴正收拾這散落的家當時。忽然覺幾個人影出現在她眼前,那女子擡起頭來時,就見有七八個人嬉皮笑臉,正直勾勾地瞧着她。
那幾人中爲的頭戴一頂盤金紅青緞書生巾,上面一塊羊脂玉方版,頂上老大一顆珠子,三藍繡花飄帶;穿一領大紅湖縐海青,雪白的領兒;海青裡面露出西湖色的襯衫;腳下踏一雙烏緞方頭朝靴;手中還拿着把象牙銷金摺疊扇。雖然衣着華麗,可那人一臉流裡流氣相,便如個在市井中做盡下流勾當的無賴一般,他眼睛直往那女子臉蛋、胸脯上打量,咧起嘴笑道:“哎呦呦,那羣賤民都跑了,小娘子怎地不跑?莫不是想與本衙內耍耍?”
那女子臉色煞白,懷抱着只傀儡急往後退了幾步。高衙內又蹭上前去幾步,一臉豬哥相對那女子又說道:“如此美人兒,在這瓦棚賣藝賣笑的.....真叫本衙內心疼啊。小美人兒,本衙內想請你到我府上住幾日啊。”
那女子的聲音有些顫,她吶吶說道:“衙內在上,奴家蒲柳之姿,可不敢高攀貴人.....”
高衙內把手中象牙銷金摺扇指了指那女子的臉蛋,又指了指她的胸脯、大腿說道:“瞧這臉蛋,這身段,嘖嘖嘖.....甚麼蒲柳之姿,小娘子也忒過謙了。本衙內把你當心肝寶貝似的疼,日後叫你吃穿都不愁,哪還用這般風餐露宿,直教本衙內心疼啊.....”說罷高衙內湊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
那女子大驚失色,急忙掙脫甩開高衙內的祿山之爪後,又驚又怒地說道:“請衙內自重!欺辱良人事小,這般行徑須壞了東京高府的名聲。”
高衙內一聽這話,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那高俅現在任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任步帥,若不是他以王府小廝的身份在官場升得太快,導致朝中諫議大夫、太學生等羣情非議,也不用再等過幾個月後官家另立名目,再提拔他做三衙殿帥太尉。
其實現在在高府,無論高俅做得是步帥還是三衙殿帥太尉,高衙內都能切身感觸到高俅以及他那幾個名義上兄弟的冷眼與鄙夷。
當年高俅還在市井是潑皮,尚未跡時,高衙內成天就跟着他着堂兄廝混作惡。在高俅遭配被趕出東京汴梁後,少了靠山的高衙內終日被市井間其他潑皮欺凌,就連自己親族也十分看不起他。後來高俅得赦宥回了京師,高衙內真如見了親爹般爲高俅馬是瞻,高俅因患無後,兩人一來二去下,便做出了高俅認弟爲子,高衙內拋卻親生父母這般荒唐事來。
可等高俅跡後娶妻生子,高衙內的存在,就好像是在無時無刻提醒高俅當年的醜事,隨着高俅三個兒子高堯卿、高堯輔、高堯康漸漸長大,高府上下看待高衙內的目光,都像是在瞧一個跳樑小醜。
本來高衙內終日提心吊膽,他以爲終有一天,高俅會借個機會除掉自己。可時日一久,高衙內卻現高俅似乎是在縱容自己四處胡作非爲,來敗壞高家的名聲。漸漸的高衙內也想明白了,高俅在端王府做親隨時,早對那看似隨和風流,實則將權臣掌控於股掌之間的宋徽宗趙佶知根知底。高俅他爬得越高,越張揚跋扈,宋徽宗反而越信任他。所以高俅在栽培好自己三個親生兒子的同時,對待高衙內就如同自己放出去亂叫的一隻瘋狗,任由他無法無天。
шωш ◆Tтkan ◆C O 想通此節,高衙內索性更肆意橫行、欺凌良善,人這輩子圖個甚麼?不就是錦衣玉食玩漂亮女人,把這些泥腿子賤種死死踩在腳下?小爺我幹了!
聽那女子談及高府,高衙內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紮了一針,高衙內心底痛罵道:小賤人,你不提高府還罷,看我如何炮製你!
高衙內把嘴一努,示意手下那幾個幫閒圍住那女子,其中有個喚作“幹鳥頭”富安的笑嘻嘻地說道:“小娘皮,你既知道衙內的高步帥的公子,也該知道咱衙內最是憐香惜玉,你遇到了衙內,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清平世界,是何道理調戲良人?”忽然就聽有人忿忿說道。
高衙內轉頭望去,登時眼前一亮,他見喊話那人是個上身着一襲粉裳的少女,那少女上身着粉紅對襟褙子,下身點綴碎花千褶百襦裙。身形嫋嫋娜娜,渾身透着股活潑的朝氣。
“造化!造化!老天也知道一個小娘子不夠排解本衙內寂寞,便又送下來一個美人兒叫本衙內享那齊人之福!”高衙內把手中摺扇一揮,兩三個幫閒會意,登時向那粉裳少女衝去。
“咦?大哥,那個小娘子,正是這些時日在咱們府邸門口晃盪的那個。”正在潘樓二層觀望的石秀瞧見那粉裳少女時,立即向蕭唐說道。
蕭唐把眼望去,他雙眼目光一凝,那個少女,不正是在濟州鄆1城縣相識,那個精通醫術的杏林仙子唐芃秀?
唐芃秀在東京汴梁不久,還不曾知道高衙內的惡名,她見那邊有個紈絝正帶着幾個幫閒糾纏一個可憐的賣藝女子,便氣不過立即出言喝止。哪知高衙內一見到她,登時如蒼蠅見了蜜一般喜形於色,當即叫幾個幫閒上去將唐芃秀捉來。
“你們想幹嘛!?光天化日還是在京師重地,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唐芃秀急急退後幾步,她又驚又怒地喊道。
高衙內伸手揉了揉襠部,淫笑道:“王法?本衙內胯下這大好物件,就是王法!小美人兒要不要見識見識?”
唐芃秀這時才嚇得小臉煞白,她驚叫道:“你們別過來!我父母是太醫院請來的名醫!”
“太醫院?那羣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敢來礙本衙內的好事?小美人兒,你生得這般俏,只求先治好本衙內的相思病來!”高衙內說罷,幾個幫閒早已怪叫嬉笑着堵在唐芃秀前後。
蕭唐望見這般情形,哪還能坐視不理?他雙拳死死攥着,忽地站起身來,而林沖也急忙起身勸說道:“賢弟切莫莽撞!咱們當然不能任由那衙內胡作非爲,可也切莫動手。待爲兄下去勸勸,好歹我也是在京師殿前司打踅的禁軍教頭,既然與那高俅都在京師禁軍內任職,衆目睽睽下,那高衙內也不好在他父親同僚面前壞他高家的名頭。”
林沖啊林沖,你也太小瞧這高衙內無恥猖獗的程度了。他何止敢在你面前欺凌弱小,便是你那娘子那廝都敢當着你面前調戲!蕭唐也不理林沖相勸,正要下樓時卻見下面呼啦啦又閃出二三十號人來,爲的一個人神情激憤,高喊道:“高衙內,您是貴人,我這張臻妙妹子在這瓦棚賣藝只求填飽肚子,終日風吹日曬的恁地辛苦,您就高擡貴手,放過我們這些下人一馬吧!”
高衙內眼睛一瞪,正待開罵時,才現那些在勾欄瓦棚間賣藝的伎人手持着掉刀、蠻牌,甚至還有板凳木棒等傢伙,他們個個義憤填膺,羣情激奮着一步步向他與幾個幫閒逼將過來。
那個被高衙內纏住,演傀儡戲的張臻妙見了,她感激地大喊道“張大哥!李大哥!楊大叔!曹兄弟!小妹多謝你們了!”
在京師瓦肆伎藝賣把式的江湖藝人,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關係大多十分要好。此時諸如擅耍掉刀蠻牌的董十五、朱婆兒、曹保義;耍弄舞旋的楊望京;擅使懸絲傀儡的張金線、李外寧等人見平素敞亮開朗,在京師藝人中人緣極好的張臻妙被那惡少高衙內糾纏住,使得這羣賣藝師傅登時同起了敵愾之心,都抄起傢伙來要將高衙內轟走!
“反了反了!這羣賤廝們也敢來觸本衙內的黴頭!”高衙內嘴裡雖罵着,卻嚇得不住後退,他手下那一干幫閒都是欺軟怕硬之輩,哪裡還敢作色?
“咄!京師要地,何人敢在此糾集生事!!”這邊的吵雜的人羣卻驚動了正在附近巡弋的一衆官軍,有兩個將官帶着百名手執長槍的步卒急奔而來。高衙內見了那兩個將官,登時喜道:“本衙內認識你倆,你叫黨世英,你叫黨世雄,是不是!”
黨世英、黨世雄二人見識高衙內,急忙滾鞍下馬,抱拳行禮道:“高衙內,您怎麼在此處?又到底生了何事?”
“少放閒屁!”高衙內臉上戾氣滿布,他面露猙獰道:“這幹亂民意圖作亂生事,還意圖害本衙內性命!你們兩個還不快將那賤廝們給拿了?便是殺幾個也是這幹破落戶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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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張臻妙、李外寧、張金線、董十五、朱婆兒、曹保義、楊望京等歷史確有其人,記載於孟元老所著《東京夢華錄》第五卷中,記錄“京瓦伎藝”(李師師因擅樂曲也列於其中)的章節。
順便補充下的是,目前蕭唐手下心腹,除了騏驥扁鵲常順確實是宋徽宗時極有名的獸醫之外,鴟夷公子楊序也有原型(當然綽號都是本書杜撰),爲宋書《太上感應篇》中所載,是個在宣和年間二十八歲時極有錢的富商。
其餘類似唐芃秀雖爲原創人物,但其長輩師尊都是史實中宋徽宗年間活躍在各領域的名人的這種情況,經斟酌會合理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