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蕭唐又聽軍校報說,趙州治下贊皇縣左近的五馬山寨,亦有人聚集各處義勇據寨扼守抵抗外寇,如今也得幾路抗金義師人馬響應。自從蕭唐率領諸部精銳義師攻取大名府乃至河北兩路周邊幾處軍州之際,北面金國守軍震恐驚懼、如臨大敵,似早已有意收縮防線,固守住原遼國燕雲十六州等戰略要地。
而趁着金軍來往調動之際,五馬山抗金義軍當中竟有人喬裝做諳班勃極烈內軍都統於趙州治所平棘城等城郭,甚至還成功的瞞混過把守的女真諸部軍將,待機會成熟時又立刻與城外義勇裡應外合,殺散城內守軍,先行奪下治所平棘,又趁着趙州、信德府來往兵馬馳援之際伏擊奇襲,直教勢潰混亂的金軍首尾不能相顧,進而佔據兩座軍州治下大多城郭縣坊。
蕭唐越聽越是納罕,要假扮做金國軍司中地位要緊的軍將而以裡勾外連的手段突襲兩處州府金軍,此時說來也絕對不是易事。遮莫不止須精熟女真話,而對於金國各處軍司調動運作,乃至女真諸部民風習俗瞭如指掌,可是這卻又談何容易?何況河北路北部地域與金國疆土接壤,當初河朔宋軍不敵聲勢大多被殺得望風而潰,卻是誰又有能力直面外寇兵鋒,在金國的眼皮底下組織淪陷失地的宋民義勇御戰抗金,還有能力趁勢奪還得兩處州府?
隨即蕭唐也立刻差遣哨探去查明如今率領義勇軍馬佔據得趙州、信德府兩處州府的首領來路,不旬日直待快馬又來報說時,蕭唐更不禁一拍大腿,並朗聲說道:“果然如此!原來是他!”
原來據走報聲息的頭目前來報說,除蕭唐之外,河北兩路地界仍以抗金義軍首領自居的那個人物名頭喚作馬擴。
馬擴,字子充,雖是武舉出身,可是見多識廣,爲人處世又長於辭令,極善於應變。宋宣和二年以承節郎、京西北路武士教諭的身份隨其父馬政出使金朝,還得金朝太祖皇帝完顏阿骨打厚待,見其弓馬嫺熟、機敏驍勇而謂之做也力麻立(女真語,神射手之意),不但是最早與女真金國來往交涉的宋臣,也是促成宋金“海上之盟”的人物之一。
關於他馬擴的這些生平事蹟蕭唐不但也十分清楚,也還記得他按正史中於金國悍然發動南侵之後,便立刻於西山和尚洞組織義勇抗金,隨後又至趙州贊皇縣五馬山聚集不甘屈從於金寇鐵蹄之下的民間義勇武裝組織敵後抗擊外辱的活動。只不過按着原本的軌跡,馬擴于靖康之恥後打出宋廷宗子信王趙榛的旗號招募勇健抗金,從者可達十餘萬之衆,但是如今太上皇趙佶、官家趙桓卻未曾爲金寇擄掠北上,老趙家宗室子裔大多也仍在東京汴梁納着清福,馬擴當然也就無法打出尊奉宋室儲君、勤王護國的義旗,所能招募的抗金義勇聲勢,較之正史中恐怕也就不免薄弱了許多。
但是如今河北兩路諸州各縣全面光復在即,金國大軍的實力已不可與正史中銳氣方張的聲威相提並論。以馬擴的膽識與能力,兼之他對於女真諸部、金國軍事洞若觀火的瞭解,便如後世抗日神劇裡面時常會出現主人公扮作日軍高階軍官深入敵後,並與鬼子用日語家鄉話談笑風生的橋段那般,以如今恁般形勢,馬擴倒還真有能力出色的完成那等敵後軍事行動......
然而如今既然已與宋廷公然決裂,馬擴仍是矢志竭力抗擊金虜不假,但他所率領的抗金義師規模不算勢大,畢竟孤掌難鳴。可是據探馬所報,馬擴收復趙州、信德府兩處軍州,卻是以“誓竭心力,不負官家”爲口號,明明是處於蕭唐、金國兩方勢力的夾縫當中,可是馬擴卻兀自宣揚甚忠心不負宋廷造勢,那麼基本也就說明了馬擴一方是傾向於死忠於朝廷,恐怕也並無有機會說服其共聚大義,而招募得那馬擴所指揮的抗金武裝一併北討金虜。
“雖說那馬擴招攬得衆多鄉勇民壯禦敵,於外無宋軍協同的困境下兀自在金虜眼皮底下大弄,當真也不愧是個有膽魄血氣的好漢子。只是他先前奉朝廷旨意曾來往於北地,畢竟也做過同金寇與虎謀皮的勾當,曾做得宋廷的官,如今眼見仍是要愚忠於皇帝老兒的。往北取趙州、信德府,方能確保北征的義軍糧秣後勤途徑通暢,開通道路直趨燕雲之地,固然勢必要取之。
但是那馬擴口口聲聲說不肯負那昏君,如此不肯歸從哥哥倒也有些棘手,畢竟他是不惜性命抗拒金虜的血性男兒,要強取硬奪,也難免傷了他麾下肯豁出性命抵禦外寇的民壯勇健性命,更不免壞了我等的名聲......”
大名府留守司府衙節堂之內,石秀眉頭緊鎖,並抱着膀子沉聲說道。雖然這與其以往該出手時就出手,絕不帶半點含糊的拼命三郎做派有些不符,但是石秀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往日諸部軍旅弟兄廝殺征戰時,但凡是撞見金虜打口軍馬,亦或是那幹漢家兒郎當中失節投虜作歹的奸廝宋奸,當然也無須又任何顧慮儘管將那廝們盡數清絕屠盡便是。可是如今宋廷既然已剝除自家哥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分,彼此已是徹底決裂對立,各地其餘抗金義勇也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裝糊塗,可以求同存異且先與蕭唐一方協力抗金,久而久之潛移默化的索性認從自家哥哥爲首。
畢竟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大宋內部雖然各方仁人志士對於是否愚忠於朝廷會有分歧,但能仍能團結起來抵抗金虜外寇的侵略。然而如今宋廷都已不再視金國爲最大的威脅,反而掉過頭來將蕭唐看做是心腹大患時,每個人的立場並不相同,當中固然有人早對宋廷心灰齒冷,而肯心甘情願的投從自家哥哥,但是也不免會有些人本意是勤王忠君、抗擊外虜,但是也未嘗不會視自家哥哥爲早晚也要誅之的謀逆反臣。
便如先前宗澤、張所這些連結河東、京西、河北各處佔據山砦抗金武裝義勇、綠林羣寇竭力抵禦外辱的忠烈名臣。他們二人一個因宋廷出自以求苟安、節制蕭唐的心思而與金寇議和之後壯志難酬,卻悲憤填膺、憂憤成疾,終是於重病臨終之際痛心疾首的連呼三聲過河而憾然長逝;另一個被罷黜謫居,而又被造反的亂軍給害了性命...然而如果非要說國家忠烈出師未捷身先死這等不幸的憾事當中的幸事,便是宗澤與張所盡是於宋廷與自家哥哥彼此謀算對持的歹意圖窮匕見之前便已憾然身故,那麼他們也就不必因爲立場的不同而,與蕭唐所統領的諸部義師自相殘殺。既然彼此身爲敵對的雙方,戰場上當然就不能再講半點情面,但是同爲保家衛國不惜殺身成仁的忠烈義士,倘若沙場上不得不與似宗澤、張所這類高風亮節的忠臣名士拼個你死我活,心狠手辣如石三郎者,心裡也不免有些不忍。
府衙節堂內一時沉寂,而蕭唐思付了片刻,忽的卻展顏一笑,並開口說道:“馬擴此人,當年奉宋廷諭旨赴北地與金人交涉,來往奔走,本來也甚得金國中不少重臣看重,可是他於國難之際招聚抗金義勇抵禦外辱,直面金虜兵鋒於河北聯決招聚兵馬,卻是深陷於以往金軍侵奪的疆土之內,形勢兇險便如虎口拔牙,爲國效死竭力之心,當然是真真實實不帶半點假......
可是那馬擴只得陷於以往金軍所侵攻的領土深處冒險招聚義勇抵禦外寇,倘若稍有疏失,外無援手,恐怕也只得落得個被金虜合圍蕩滅的下場...這卻又是不是他不得已而爲之?而那馬擴就算口口聲聲說不負皇帝老兒,可是他眼下卻又是甚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