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親王妃招呼着衆人入席。
內院的席面設在映園的花廳,明間設了一席,暗間設了席面較小的八席,居中的席面上,坐了老親王妃婆媳及小小,五皇子妃、八皇子妃及幾位國公夫人也同席,各府的郡主、世子夫人們等年輕的,則分列暗間的席面。
八皇子妃與寶親王妃相談甚歡,五皇子妃不時笑着搭上幾句,寶親王妃女紅不行,自小培出來的眼力卻是頂尖的,說起衣飾配件頭頭是道,五皇子妃妯娌兩對穿着打扮非常在行,三個人聊起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態。
小小坐在孃親身邊,聽她們聊起衣服、首飾,聽得她頭暈腦漲,老親王妃拍拍孫女的手,輕聲的道:“累了吧?我讓丫鬟們侍候你回房歇息去。”
小小掃了席上的貴婦們一圈,轉頭輕聲對祖母問:“那不會失禮嗎?”
“沒關係,你纔出月子身子虛,她們都是過來人,當能體諒一二。”老親王妃聲量雖未揚高,可是同席的幾位都聽得一清二楚,五皇子妃忙出聲幫勸道:“是啊侄女兒不用介意,身子要緊。”
“說的是,身子要緊。”誠國公夫人也開口幫忙。
信國公夫人也道:“公主還是保重鳳體爲要。”
小小點頭起身致歉,由安梅及安蘭侍候着退席。
幾位世子夫人們對小小的離席,投去豔羨的目光,一面容有些憔悴的**低聲道:“有孃家人撐腰就是好。”
“誰說不是。”同席一圓臉的婦人道:“不過這婆家人怎麼一個也不見啊?”
“可不是。孃家人太強勢,也未必是福啊”席間一位年約二十的**尖刻的道。
話聲方落席上便響起譏嘲的嗤笑聲,她們聲量不算大,上菜的丫鬟動作利落輕巧的將手上端的清蒸魚放到席面上,退下時不着痕跡的瞄了說笑的那幾位,隨即有禮的退下。
看丫鬟退下後,面容憔悴的**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還以爲咱們這位商賈出身的駙馬爺,府裡侍候的定是粗鄙不堪的,沒想到還挺有規矩。”
“財大氣粗唄”年約二十的**是此席上最年輕的,說起話來卻也最尖刻。“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當然也能弄來這麼懂規矩的丫鬟,再說,你們眼睛瞎了不成,沒看到那兒坐的是誰啊?寶親王妃啊說不得這兒侍候的,全是打寶親王府帶過來使喚的。”
其它幾位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的另起話題,不理會那**。
因爲纔出月子,老親王妃怕孫女兒受寒,所以正房與花廳雖離得近,仍是不讓她自己走回去,小小站在遊廊讓安梅爲自己穿戴斗篷,小臉上沒有笑容,安蘭讓小丫鬟去喚人擡軟轎過來,走回來時,見小小臉色不好,以爲她累了。
“夫人稍等會兒,她們一會就把轎子擡過來。”
小小擠出個笑容來。“我不能自己走回去啊?”
“老親王妃也是爲您好。”
小小隻得點頭,乖乖的站在原地等僕婦擡軟轎過來,轎子很快就來了,安梅兩個小心的侍候小小上轎。
轎子一走,兩個從席上出來更衣的貴婦見了,搖着頭回席。“這位公主也未免太嬌貴了,才幾步路的功夫,也要乘轎咧”
“可不是,唉,真是命好。”
她們唏嘆着自己命不如人,豔羨着小小的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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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宴辦得很隆重,福安山莊內外院的僕傭們,再一次深刻的體認到,自家的主子如今的身份,已非單純的商賈,而是皇親。
洗三禮時,他們已有所有感,可不如此次感受強烈。
小少爺滿月,皇帝竟然送了禮來。
放眼全天陽國,可是史無前例啊連皇孫們出生,頂多是各皇子的母妃們送賀禮,想當年皇太孫出生,皇后也只讓人送了藥材給太子妃補身,那有什麼賀禮,可今日,他們小少爺甫一出生,皇后送了洗三禮給添盆,還賜了布料、童玩等物,而滿月禮,皇帝讓人送的禮有金鑲玉如意、長命鎖等精緻擺飾及飾物,論價值只能算普通,可是代表的意思卻不同。
怎不叫他們大家歡喜。
一個麻臉小廝,抽空歇腿時,拉了身邊的管事竊竊私語道:“王管事,咱們也能算是在皇親府裡當差了”
王管事細長眼睛幾成一條線,“你以爲這是好事?告訴你知,在皇親國戚府裡頭當差,規矩大如天多如牛毛,記得都記不全,像你這樣辦事不牢靠的,早晚會讓總管給收拾了”
麻臉小廝縮着脖子,訕訕陪着笑,王管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待他去得遠了,站在原地的麻臉小廝才朝地上吐了唾沫,“我呸不過說一句實話罷了,拿你老子開罵,擺什麼譜”
一旁的小廝們有的搖頭不理他,徑自忙自己的去,有的賊眼一轉拔腳告狀去,還有兩三個與他交好的,拉了他苦口婆心的勸了幾句,見他越勸越上火,面面相覷搖頭放棄。
高大國字臉的管事領着兩個小廝匆匆從夾道過來,見他們全杵在院落裡,不由揚聲讓他們快忙活去,大夥兒才三三兩兩的散去。
“這些人真是太閒了,要是怠慢了貴客,龍總管不扒了他們的皮。”聲若洪鐘的另一名管事從穿堂旁的廂房出來。
兩個小廝噤口不言,高大的管事瞟了他一眼,問:“要進六皇爺府的人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小劉和吳大已經安插進去。”聲若洪鐘的管事嘿笑兩聲,上前攀着前者的肩頭。“我辦事你放心吧只是,爲何要安插人進去?”
高大管事瞟他一眼道:“主子怎麼交代,咱們怎麼做就是。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兩人邊說邊走,兩個小廝跟在其後,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灑曳在鋪着院子裡,當人都走遠後,院裡金桂樹下鑽出一隻毛色有些灰白的狗,它的眼有些混濁,瘦弱的它似乎是有病在身,走的緩慢,反應有些遲頓,它在桂樹下轉了一圈,然後趴在地上,耳朵動了下,躡手躡腳的腳步聲傳來,它擡眼看向傳來腳步聲的夾道,一個矮小的身影冒出來,尾巴在地上擺動發出沙沙聲。
那小男孩小心地四處張望,看到它趴在桂樹底下,然後露出缺了顆門牙的憨傻笑容,朝它跑去,嘴裡還喊着:“阿傻,原來你在這。”他一高興便忘了要輕手輕腳,腳步聲砰砰的響,狗兒擡起頭看着他朝自己跑來,乾脆站起來迎接他。
“阿傻你怎麼跑到這來,我找你好久。”小男孩摟住阿傻的脖子,力道之大差點沒把那狗勒死,阿傻掙扎無效,索性由着他去。“來,我們家去,你不要老亂亂跑,要娘看到,肯定又要打你。”
邊說着邊把阿傻帶着走出院子,阿傻搖着尾巴跟着小男孩往外走,鼻子不停的嗅着,那味道它很熟,熟到有些懷念,有些心痛,讓它想到不久前,讓人背叛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
滿月宴結束後,福安山莊上下忙着收拾善後,貴客們一一離去,卻不免有些失望。
五皇子妃和兒媳同車,世子夫人倒了杯茶給婆婆,口氣有些遺憾的道:“還以爲能看到郎家莊送滿月禮來呢”
五皇子妃慵懶的靠在大迎枕上,擡手接過茶,睞了兒媳一眼,“郎家莊的人也怕了吧”
“那倒是。”世子夫人輕笑,“六皇嬸病得還真是巧。”
“這天是越來越熱了,也不知你爹在燕州可還習慣?”五皇子妃想到丈夫,眉間微微皺了起來。
世子夫人低頭閉口不語,五皇子遠去燕州多時,其間捎信回來的次數少之又少,內容簡短,可上回卻特別提了一下,讓五皇子妃準備了幾套京裡時興的女裝及頭面。
對家裡衆人毫無聞問,卻交代這種東西,世子夫人看了都覺心寒,就不用說身爲妻子的五皇子妃作何感想。
“媳婦聽說定海寺祈福求平安挺靈驗,您看……”
“嗯,回頭你安排一下,咱們去定海寺給你爹求個平安符。”
“是。”世子夫人脆聲應道。
“你說這寶親王妃是吃什麼用什麼,怎麼兒子都要而立之年了,她看來就是不顯老?”五皇子妃低語。
世子夫人方纔並未與婆婆同席,只知宴席上婆婆和寶親王妃、八皇嬸相談甚歡,卻不知她們聊些什麼,見婆婆眼睛閉上了,便拿了件斗篷爲她蓋上,然後坐到一旁閉目養神。
後頭另一輛車裡,坐着的是六皇子府的世子夫人,她的陪房嬤嬤正低聲稟報自己今日打探來的消息。“果然六皇爺是哄着六皇子妃的,郎家莊送的那隻狗,根本就還養在山莊裡,聽說是跟在公主的表嫂身邊。”
“哼早知道了。那傳言傳得繪聲繪影的,大家就信以爲真了真是,誰不曉得寶親王是個什麼樣性子的人,他的女兒豈是好相與的就算真不知禮,難道她那丈夫也是個不懂禮的?他還做生意哪他有可能由着妻子做出這種事來嗎?虧得那些貴婦們,還信以爲真,想要藉此走通這條路,好巴上寶親王呢”
陪房嬤嬤涎着笑,附和道:“可不是,還是咱們姑娘聰明,沒讓六皇爺給唬弄住。”
“哼公公會這麼哄婆婆不讓人意外,讓我覺得意外的是,他上那兒找來一模一樣的狗兒?”
“姑娘,您還是得當心點,可不能讓阿遙少爺跟那隻狗太過親近,那狗的眼太野了,萬一兇性大發,給一口咬着了,不死也得去半條命啊”
世子夫人若有所思的笑了,冷冷的笑意,卻讓陪房嬤嬤一顫。
“姑娘?”她怯怯的喚道。
“是啊那麼大的狗兒,若給咬着了,可是不死也得成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