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爺匆匆領着下人趕到何府門前,一個小廝快步跑上前去拍何府的門,齊老爺扶着小廝的手下車,擡頭看了何府的宅第,這宅子位置不差,鄰近幾位大官的宅第,賢親王府也在左近,又鄰近大道。
旁邊幾家的院門前,站着司門戶的家丁及小廝,好奇的張望着,齊老爺心中一動,低頭吩咐小廝幾句,就見齊家的小廝們分散開來,奔向各家門前,打探了幾句後,一個小廝飛快的跑回來。
“老爺,他們說,清晨五城兵馬司的人曾上門找何少爺,不過何少爺不在。”
另一個小廝上氣不接下氣急道:“老爺,老爺,方纔有輛馬車停在何家門前,他們說何少爺回來了,還帶個大美人。”
齊老爺臉色沉重的沉吟片刻,“怎麼,他們還沒來開門?”
“老爺,老爺不好了,老爺”邊喊邊跑回來的小廝氣急敗壞的道:“老爺,那家的門子說,跟着少爺出來的人,讓何家的人關在跨院裡。”
“他們怎麼知道?”齊老爺一怔,何家的門還沒開,這些鄰家的門子也太耳聰目明瞭點,齊老爺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人家設好的陷阱。
“他們就在跨院隔壁啊說是聽到咱們家的人叫何家的人開門,還問少爺何在。”小廝邊說,邊擡手指了那戶人家的位置。
看到兩家相鄰,齊老爺疑慮去了泰半,也更加憂心兒子,兒子若無事,何家人爲何要扣下自家下人?
他厲聲道:“去,再去敲門。”
幾個小廝衝上何府門前,砰砰砰的擊着門扉,門上的銅環扣得咚咚響,有如千軍萬馬之勢,震得前來開門的門子邊走邊嚷着:“好了,好了來開門了,急什麼,趕着投胎啊真是的”
何府的門緩緩開啓,就見一個年約四十餘的男子,邊開門邊罵罵咧咧的,另一手還整着衣袍,“誰啊?敲得那麼急,咱們家的大門是你們能隨便敲的啊?嘎?你們小心我家城主找你們算賬。”
他一擡頭,齊家小廝、家丁正凶惡的瞪着他看。“我家少爺呢?”
“你家少爺?你們是誰啊?上人家府來亂敲門,沒頭沒腦的,我那知你家少爺是誰?”門子沒好氣的吼道。
“我家少爺姓齊,昨日由你們酒樓的人領過來見何少爺的。”
“沒有,沒有,沒有這個人。”門子不耐煩的搖頭,伸手就要將門關上。
“怎麼可能,你們鄰家的門子全看見了,我家的人還讓你們關在跨院裡呢”齊家的小廝、家丁見他否認,又要關門,急着伸手推門,外頭的人多,門子擋不住,氣惱的抄起門栓就要打人,嘴裡還罵着:“你們,你們強盜啊有你們這樣的嗎?啊?聽不懂人話啊?就跟你們說了,沒有,沒有這個人。出去,快出去。”
小廝們亂中有人捱了好幾下,衆人推搡着,門子孤身一人抵擋不住,口裡大聲喊着來人,一邊用力的揮舞着手中門栓,但仍是擋不住齊家人的攻勢。
“你們這是私闖民宅,你們給我等着,我讓人告官去,你們土匪啊“
“老丈,我們不過想進去找我兒子。”齊老爺在小廝簇擁下,走到被壓在門板上的門子身前,慢慢的施了禮道。
“你們這像是找人嗎?你們,哼哼,你給老子等着,我一會兒讓人告官抓你。”門子色厲內荏的揚聲道。
“有人要告官啊正好。來來來,是誰要告官啊?”
衆人聞聲回頭一看,張副指揮使好整以暇的站在路上,朝他們笑得正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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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裡不知發生了何事,陳管事見小廝們站在原地不動,情急之下,推開扶着自己的管事,跌跌撞撞的往西廂走,可是才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趔趄往前傾倒,幸好身旁的管事急急扶持住他。
“別管我,快進去看看少爺。”
小廝們遲疑半晌,終於有人上前推開門,屋裡一片凌亂,茶盞、花瓶等物全砸成了碎片,地上有水漬,但應是茶水或清水,花瓶裡插的鮮花散落於地,牆邊的多寶格傾倒於地,上頭的珍稀擺設已摔成一團,就看到何少爺、齊少爺雙雙躺在地上,白衣大美人以袖掩面輕輕抽泣。
呃,衆人微怔,陳總管一急就咳不停,他拉着身旁管事的手,示意他上前查看。
那管事會意,將他交給旁人,自己上前走到躺在屋中的少爺身邊查看。
“沒事,少爺只是昏過去了。”他起身往躺在牆邊的齊少爺走去,看到眼前的一幕,不及細看心已沉,脖子上明顯的掐痕,腦後流淌出的血跡,還有……那圓睜無神的雙眼,驚恐的表情,微張的嘴,眼前的齊少爺竟是被少爺扭斷了脖子。
陳管事眼尖的看到被齊少爺緊緊握在手中的紙,忙要那管事將紙抽出來,他直覺那張紙有貓膩,那管事想想也是,既然被緊攢在手心,死都不肯放,表示那紙上所載之事有問題,便用力去扳齊少爺的手指頭。
可不知爲何,就是扳不開來,外頭小廝有人急喊,官爺來了那管事更是急了,不及細想,爲何官爺竟會在此時上門來,只專心一意用力扳着齊少爺的手,陡地一聲喝斥。“住手”
管事一慌,整個人竟跌坐於地,忽覺後背劇痛,他竟是被人用腳一勾踼到旁邊去,那張紙竟不曾因此被他扯出來,仍是完好無缺的被齊少爺握在手裡。
廂房外忽地響起震天價響的哭嚎聲,張副指揮使如何不知是自己的親兵,有人嘴快,把屋裡的情況跟齊老爺說了,他低低罵了兩句,隨即揚聲道:“小子們,把人看牢了,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們統統都得吃掛落。回頭大人處置完,老子還要再罰你們。”
許是這威脅奏效,屋外只聽得有人嗚嗚低鳴,不再有人哭嚎。張副指揮使裡外看了情況之後,便下令,將在場的何家人全關押進順天府去。
“大人,那齊家的人呢?”
“齊家的嘛讓人全關到一間房裡去,命人去請仵作來,趕緊的將人看過了,好讓他們把人領回去。”
分派結束後,他纔看到坐在堂屋裡的白衣美人。“這是……”
“大人,聽說她就是昨日與何少爺一同離去的那個……”
張副指揮使面露微笑上前問話。
胡琪倒是一一有條理的回答,張副指揮使讓人將她一併請去順天府,看着那嫋嫋生姿的身影漸去,張副指揮使吐了一大口氣,此人來歷不明,雖是有禮,卻也非常沒有大家閨秀的含羞待怯,反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們所有的人,眼角含春媚眼勾,若非她輕泣如訴,還真以爲她就在這種情況下勾引男人。
看看處理的差不多了,留下人看守着,張副指揮使親自帶隊,押着何家上下,連同昏迷不醒的何少爺一同回順天府。陳管事鐵青着臉,在同伴的扶持上了馬車,心裡卻有種奇異的解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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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家的長輩也被關進牢來,何少爺身邊的親信們,對順天府尹的問話無不詳盡回答,高大人問明之後,隨即派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去何家酒樓及其他商號搜查,不止酒樓,連同其他商號的院落全都被掘地三尺,挖出不少半腐的屍首,嚴總管也在其中。
加上齊少爺,何少爺身上的人命官司竟高逹二十幾人。
賢親王得知此人與齊少爺勾結,意圖黑吃黑,幫齊少爺劫人後,自己再出面英雄救美,好賣人情給自己,藉此求娶惠德,當下震怒,一張上好的黑檀木八仙桌被他重重一拍成了兩半。
賢親王妃知曉,侄子命喪賊人之手,賢親王妃傷心不已,後得知侄子竟然夥同賊人,製造意外要劫自己的女兒,好以此要挾逼娶惠德,賢親王妃受此打擊,整個人像老了十幾歲。
齊府老太太和齊老爺夫妻最是傷心,白髮人送黑髮人,世上最傷心的事莫過於此,齊老太太看到上門的賢親王妃,狠不得撲上前去咬她,“你來幹麼?你侄子死了,你高興啦?我跟你說,興兒死了,惠德也不準嫁別人,她就給我嫁過來給她表哥守寡一輩子,代替興兒孝敬我們終老。”
賢親王妃哭得不能自己,張開口就要應承下來,陪着婆婆前來的世子夫人冷哼一聲,齊老太太瞪向她,正要開口,忽聞旁邊一人清清喉嚨,齊太太轉頭看去,竟是自己的丈夫,齊老爺上前朝妹妹一揖。“是我們教子不嚴,令他闖出今日大禍,他已伏法,還請妹妹回去,跟賢親王求個情,造成的那些傷害,我們齊家會負責賠償。”
賢親王妃張嘴欲言,世子夫人已搶先開口:“舅舅真是明理之人,侄媳回頭定將舅舅之意跟父親稟告。”
齊老爺緩緩的點了頭,“惠德的親事訂下後,讓人送個信來,舅舅會讓人送上大禮,只不過不方便過府,還請世子夫人轉告,請賢親王見諒。”
世子夫人頷首扶着賢親王妃離去,齊老太太生氣的拍桌痛罵兒子。“你,你竟然忤逆我。”
“娘,您醒醒吧興兒若沒死,只怕這回他也逃不過這一劫。”
“你在說什麼?”齊老太太氣惱的抓起身邊的迎枕,朝兒子用擲去。
“故意製造事故傷害皇親,還意圖挾持皇親,您想,興兒能不被治罪嗎?”
“這只不過是孩子過家家,有什麼大不了的,讓你妹夫去說說不就……”
“娘”齊老爺大聲打斷母親的話,齊老太太被他嚇得怔住,“興兒意圖傷害的是賢親王的女兒,是皇帝的孫女兒,您不把惠德當回事,可她是皇親是不爭的事實,在世人眼中,她比興兒尊貴重要得多,您絲毫不把人放在眼裡,怎不叫妹妹心寒,怎不叫賢山王震怒,您在親王府門與皇后的人起爭執,您可曾想過,您讓妹妹多爲難?”
“我……”齊老太太尤爭辯着。“我那兒讓她爲難了?那嬤嬤兇了我,也不見她替我出氣啊”
“若是您媳婦的孃親在外頭跟您的人起爭執,您會不會氣惱她?”齊老爺話聲方落,就聽齊老太太回道:“我可不會擋着不讓親家上門。”
齊老爺無力的道:“您怎麼拐不彎來。”
“老爺,您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興兒,興兒已經死了,我的兒啊”
齊太太哭得不能自己,齊老太太頹然靠在迎枕上老淚縱橫,屋裡的大小丫鬟安靜的抹淚,齊老爺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外去,雖不知官府會如何判,但兒子的喪事卻不能不辦。
他一走出正房,好幾個管事一涌而上,七嘴八舌的跟他稟報着,聽得他頭痛不已,真州的珠場出了事,賢親王抽手不管,一時之間蜂涌而至的麻煩不絕,齊老爺忍不住遠遠的望着靈堂前翻飛的白幡,在心裡自問,他究竟是做了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