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炙陽之父還是安息了。
羅蘭眼睜睜的看着他那彷彿比天空還高的巨人化爲塵埃,如同雪崩一般以沉寂卻浩蕩的氣勢轟然落下。
——舊時代的領主,火元素的王隕落了。
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後,一種毫無預兆、也無法理解的悲痛驟然在羅蘭心中涌起。
那就像是看到崇高的山嶺驟然崩塌、亦或是千年的堤壩終於被沖毀時一般的空虛感。
萬事皆虛,萬物皆亡。
羅蘭再次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不光是生命——這世界本身如此脆弱,衰敗破滅的日子彷彿近在眼前。等到終末的日子降臨,等到天使的號角吹起,與舊日所繫的一切都將瞬間破滅。
羅蘭眼中銀灰色的火焰漸漸平息,重新收斂回了眼底。
見到了長眠導師的偉力,他身上囤積已滿、如同風平浪靜的大海一般的神恩再次開始動盪。
沐浴在偉大者的殘骸所化的灰燼中,羅蘭眼中漸漸有灰燼般的顏色緩緩燃起。
火焰曾將羅蘭視爲最瘋狂且親密的朋友,在此刻,它們的王隕落的時候,那些被長眠導師所殺的火焰們的聲音便在羅蘭耳邊喃喃,如同最絮叨的老人一樣向羅蘭念着昔日炙陽之父的偉大。
突然,羅蘭的瞳孔一縮。伴隨着灰燼般毫無生機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燃起,昔日的幻象便在羅蘭眼前展現出來。
一個身後有六片螺旋般的羽翼,由純粹的火焰組成的身體覆蓋在金紅色的鎧甲之下的巨人蹲在地上,而他的對面是一個完全看不清面目的黑色輪廓。那時的火元素位面安靜的燃燒着火焰,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一個溫和而充滿某種熱力的聲音在巨人口中響起:“你說的沒錯,奈落。”
“我也看到日光之下的邪惡:象徵正義的地方也有邪惡,行使正義的地方也有邪惡。我也知道,你也是爲了告訴我們這些領主,我們雖然生而不凡,卻與衆生毫無差別。衆生怎樣死去,我們也怎樣死去……大家都從父神奧姆中來,最終都要化爲塵土,反哺給法恩斯,讓這無盡的循環永遠運行下去。”
“他們活着的時候都狂妄不堪,最後還是一樣都要成爲死人……他們總是要死的,他們的生命毫無意義,但他們卻並不知道這一點。”
巨人的聲音平靜而哀傷:“那些還活着的人,多少還有的指望,畢竟,就算是活着的羔羊,也要強過死去的雄獅。活着的人雖然知道自己必死,死了的人卻也再一無所知。他們的名字無人紀念,他們的愛、他們的恨、他們的嫉妒、他們的哀悼,都已經化爲虛無了。在這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都不再有他們的一份了。”
“——奈落,我的朋友。恕我直言,在我看來,你所行的便是這樣殘忍的事。你何不讓他們得到長生,這樣或許這世界要乾淨許多。”
“你不必哀傷也不必迷惘,諾加爾斯。”
一個毫無感情,帶着重重疊疊的回聲的冷漠聲音在空中響起,打斷了巨人的話語:“我跟你講個故事吧……父神奧姆給我講過的故事。”
“那是在黃昏還沒有這個世界的一切文明全部吞噬的時候。有那麼一些比較落後的文明,他們的母星資源已經告罄,但是他們還沒有開發出真正的星際移民的技術……於是,他們就只好將最優秀的那部分人裝在他們僅有的落後的飛船中,讓他們隨波逐流,希望能在能源告罄之前找到引路人或者巡查官。”
“在他們中,最痛苦的那批人,就是所謂的‘中繼者的一代’。他們出生的時候便已經離開了母星,不知道陽光是什麼樣的顏色,沒有觸碰過大地、也不會吟誦詩歌……而最絕望的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這一輩子也不會抵達。他們在虛空中出生,在虛空中死亡。他們的生命都荒廢在虛無之間,唯一的任務就是將舊日的榮光傳承下去,要讓後代麼記得歷史,記住那段永遠不可忘記的歷史——”
奈落以淡漠卻有力的聲音念道:“我知道,這世界多數人的一生毫無意義,要消滅在虛空中;我也知道,他們中的多數人活着的意義便是爲了受罪。但生命的意義在於,他們受過的罪,後人總能少受一點。”
“不要再去想着永生了,我的朋友。你就安安心心的活在當下吧,”奈落那平淡而毫無感情的聲音在羅蘭耳邊響起,“父神奧姆說,萬事萬物皆無定數。只要用心去做——”
奈落最後一句話才說到一半,幻象便戛然而止。仿若一個霹靂猛地將羅蘭從幻象中拉了出來。
他的眼前先是一片白,隨後才如同信號不好的電視一般漸漸映出了新的影像。
只見導師的右手手心中似乎託着什麼東西。她站在羅蘭身前,身後是緩緩閉合的棺材蓋,而地上,炎魔死後所化的灰燼已經一點不剩。
羅蘭頓時心中瞭然。爲什麼自己的幻象突然結束了,爲什麼長眠導師要讓羅蘭將棺材召喚出來。
她需要帶走自己舊友的屍骸。
“羅蘭,深淵不可無人守望。”
導師的聲音在羅蘭耳邊響起,喚回了羅蘭的思緒:“儘管這裡已經被冥土冰封,但在炎魔已經死去的現在,它需要一個新的守望者,讓它不會被希格斯悄無聲息的污染。”
羅蘭嘴角微微一揚。
他已經明白了導師是什麼意思。不如說,聖者從來不會隱藏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只是限於認知和眼界,不一定能猜得到而已。
看來自己當時和導師所說的“不朽”依舊讓導師無比擔心……是了,她的舊友便是因爲渴求不朽而被黃昏污染,最後不得不由導師親自出手將其瞭解。長眠導師自然是擔心羅蘭走上諾加爾斯的老路。
只是導師不明白的是,羅蘭跟她說的那種不朽,並不是她以爲的那種不朽……
心中無愧,羅蘭便點頭應了下來。還不等羅蘭起誓,導師便徑直將右手掌心託着的紋路按在了羅蘭的額頭上。
來自立約者的金色紋路從導師的右手爲起點,烙在了羅蘭的額頭。暗紅色的紋路漸漸被沖刷成銀灰色,燙在羅蘭的皮膚上,刻進他的骨頭裡。
但是,羅蘭現在仍然不是領主。因爲他畢竟是還沒有跨入至高尖塔,他所行的奇蹟都是依靠信仰所引發的卡巴拉的權柄而已。
然而長眠導師從未懷疑,羅蘭將會成爲最偉大的領主。
並非是因爲後知者的預言,而是她自己的判斷。
“我等着你成爲領主君臨法恩斯的那一天,羅蘭。”
導師喃喃着,身影漸漸在虛空中淡去。羅蘭的表情變得安寧。
“我必不會讓你失望。我的導師。”
羅蘭喃喃着,周圍的空間若隱若現的流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