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聖十三年,陶淑華嫁給了趙宣桓,這一年陶正安擢升爲正五品戶部浙江司郎中,在陶家富貴之前,有一天夜裡,她被大太太灌了毒藥,縮在地上等死。
她和趙宣桓私相授受是該罰,大太太殺了她卻不是因爲私相授受,而是因爲她擋了大太太的富貴。再進陶家,她就是要看看,大太太和陶正安靠這種手段得來的富貴是不是能長久。
容華神情平靜,目光清亮,不再說其他話,只是等着大太太想起來。
雍聖十三年。大太太在心中翻滾,那一年她將那個賤人的生下的五小姐陶榮華毒死……陶榮華……大太太想到這裡,整個人猛然顫抖。
陶榮華。
大太太緊緊地盯着容華,眼睛越來越緊縮,下頜鬆開兩腮一垮,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前浮現起陶八小姐第一次進府的情景。當時她坐在椅子上問起陶八小姐的名字。
陶八小姐恭謹地回道:“姨娘給取了名字,叫容華。”
陶容華。
大太太胸口一熱,腥臭的液體堵在她的喉嚨上,她奮力的喘息吞嚥,耳邊琴絃斷裂的聲音不斷地響起來。她睜大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陶容華的表情,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陶容華。
大太太望過去,容華頭上的髮釵五彩的光芒晃了她的眼睛。
容華順着大太太的目光摸到頭頂,摘下琥珀做的簪子。
大太太似是想到了什麼,指着那簪子,嘴一開一合。
“這不是鳳頭釵,大太太看什麼?”容華擡起頭,眼角一片冰冷,“我現在才知道,大太太在髮釵裡藏了銀票,雍聖十三年,大太太找錯人了。”
大太太表情徹底變了,手指緊握着被子,剛纔的驚訝漸漸變成了憤怒,她緊盯着容華,似是怎麼也不肯相信。瑤華害死了淑華,哥哥騙了她的錢財,這一切一切都不如耳邊聽到的這句話讓她驚撼……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從高空中掉下來狠狠地砸在她的胸口,砸爛她的血肉。
她親手殺死的五小姐竟然又回到陶家,她親手操持將容華嫁去薛家成了一品誥命夫人。不,不,不,她不能相信,她算計了這麼多年,想要的富貴榮華竟然都落在了庶女頭上。她不能再接受,這個風光的庶女竟然就是她親手害死的五小姐陶榮華。大太太伸出手來想抓住身邊的一切東西扔過去。將眼前看到的這些徹底地打碎。五小姐,她已經死了,她早就死了,屍身扔去了亂葬崗,她已經讓不安分的庶女屍骨無存。眼前這個不過是騙人的,庶女就是庶女,在她面前不過就是任她用處的棋子,她拿着飯食白白養活着庶女,就是有一天要物盡所用。
庶女不過是草。她的女兒纔是正室所出,貴重的花兒,陶家真正的小姐。那些賣來陶家做妾的都是賤人,賤人生下的孩子只能是賤人,只配讓人作踐。陶五小姐她憑什麼清高,脫光了衣服就是下賤的身子,哪來的傲氣,和她那狐媚子生母沒什麼兩樣,她就是要狠狠地踩上去,將五小姐踩死在腳下,讓庶女知道生來的骨頭造就的命,再怎麼掙扎都是無用。她是正室,她有這個權利處置庶女。
她是正室,大太太的眼睛中有了片刻的明亮。她仍舊是正室,現在,她依然有權利處置妾室,處置庶女,誰擋在她前面誰都一樣不得好死。大太太想要擡起手來,剛纔已經用盡了力氣,大太太拼命地瞪圓了眼睛,卻不能移動身子半分,大太太只得張嘴叫喊。
容華聲音冷淡,“大太太要喊誰?那些給大太太辦事的婆子都被族裡鎖了起來,大太太吩咐她們做過什麼,族裡都會問個清楚。陶家的下人已經被李家賣的賣,帶走的帶走,府裡能用的人手都在堂屋那邊,大太太就算喊,也只能喊到我身邊的人,有什麼事大太太不妨跟我說。”
大太太表情扭曲難看,在被子裡抖成一團。
容華站起身來,俯視大太太,“等到休書寫下了,大太太就要讓李家來接人,回到李家大太太順便問問,當年鳳頭釵裡的銀票和官府抄家時的借票都去了哪裡。”大太太殘殺那麼多人,她沒有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的心腸。不會虐殺她,只會讓她自食惡果,容華轉過身來,“大太太沒有了金銀細軟,只怕到時候李家人也不願意來接了。”
大太太的眼睛重新暗淡下來,不甘,恐懼,掙扎,一路成了死灰的顏色。今非昔比。她已經要被陶家休了,再也不是陶大太太,淑華死了,瑤華也會變成庶女,她身邊再也一無所有。而陶容華,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擺佈的庶女。
大太太只覺得胸膛一口氣怎麼也吐不出來,堵在身體裡越來越多,她只能妄圖用噬人的目光到處尋找,用手去拍牀鋪。她卻已經虛弱的沒有半點氣力。
容華轉過身從屋子裡出來,一直走到院子裡,春堯、錦秀這才迎了上來。
錦秀將斗篷給容華穿上,“少夫人累了一天了,也該讓人準備馬車回去了。”
容華看向春堯,“陳媽媽還沒回來?”
錦秀搖搖頭,“陳媽媽是大太太身邊最得力的,族裡有話一時半刻也問不完。”
大太太的隱秘事,不會有陳媽媽不知曉的,容華道:“好歹主僕一場,你去和二爺說,讓陳媽媽仍舊回大太太身邊照顧。”陳媽媽見過那麼多人的生死,現在也該親眼看看大太太的下場。
容華攏好斗篷回到堂屋裡,和二老太太、三老太太說了會兒話。
不一會兒陶三太太廖氏來道:“瑤華的意思侍奉完大嫂……”三太太不自然地改口,“李氏,還要回任家去。”
三老太太皺起眉頭,“她還沒想明白?”
三太太道:“瑤華說了,這是李氏的意思,李氏爲了這件事又氣的病重了。”
瑤華將這些推到了大太太身上,也就是瑤華才能這樣厚臉皮,容華看向三太太。
三太太也頗爲難,去勸說瑤華的都是族裡的奶奶,論心機這麼多人也及不上一個瑤華,瑤華裝作嬌弱無力,脣舌上卻半點也不含糊。
如今大太太已將被休,族裡的老太太不可能去見一個棄婦,也就沒法證實瑤華的話。就算不顧大太太,瑤華的手段還不止如此。容華剛想到這裡。
三老太太聲音冰冷,“瑤華人呢?叫過來,我跟她說明白。”
三太太臉上一僵,“瑤華已經哭暈了過去。”
人已經暈了,還能怎麼樣。
族裡人又不能將瑤華鎖起來,而且族裡的長輩總會離開陶家。瑤華是下定決心就算當不成任大奶奶,也要回去任家,換了別人可能寧願在孃家家庵裡青燈古佛一輩子,好歹族裡也會供養,被孃家除了名,回去夫家,還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將來被趕出來,還不及被買賣的下人。容華看着花斛裡殘了大半的花枝,瑤華就像花枝上潰敗的花朵,仍舊支持着不肯掉落下來。瑤華性子比旁人多些堅持,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屋子裡都是聰明人,經三太太這樣一說就明白過來。
三老太太臉上更多了厭棄,“瑤華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如何到了這個地步。實在說不通,就讓她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和陶家沒有半分關係,任家那邊的婚書缺了陶家這邊已經不能作數,瑤華又沒有生過子嗣,要靠什麼過日子?
事情到這裡已經差不多,餘下的就等陶氏族裡寫好了休書念給大太太聽,大太太靠藥丸吊命已經說不出話來,就算能說出什麼,也只是服侍在一旁的陳媽媽能聽得見,陳媽媽不會相信當年的五小姐真的會死而復生,若是陳媽媽相信,那陳媽媽就和大太太一樣,心中有鬼祟作怪。說到底沒有誰會相信一個將死之人斷斷續續說出來的話。
容華和幾位老太太一起用完了飯,剛要吩咐錦秀讓人去準備馬車,外面的春堯進屋來道:“侯爺來了。”
看到薛明睿進了屋,容華莫名地輕鬆下來。
薛明睿上前給陶家的長輩行了禮,大家說了會兒話,薛明睿讓下人將兩箱物件擡進屋,“這些物件都是老太太從前留下的,最近李家當去當鋪,容華讓人找了回來。”
三太太看了道:“多虧了容華,又要照顧弘哥又要照顧家裡。”
容華看了弘哥一眼,臉上有了些笑容,“弘哥是我弟弟,我總該照顧他周全。”
弘哥將薛明睿和容華送出門。
容華上了馬車,弘哥小心翼翼地看着薛明睿,低聲道:“族裡要將我生母提爲正室了。”
薛明睿微微頜首,“這是好事,以後你就是陶家正經的長子嫡孫。”
弘哥看了眼馬車,“可是姐姐。本來姐姐能做嫡女,現在只能是……姐姐都是爲了我。”
薛明睿垂下眼睛看弘哥。
弘哥只覺得那深沉的目光讓人敬畏,不由地低下了頭。
“容華不用擔心嫡庶,我會護着她的名分,有我在用不着陶氏族譜。”
看到大家說陶家下場的事。
其實陶正安是貪污犯該被下大獄吧,如果容華真的救了陶正安,那不是助紂爲虐?大太太該死吧,誰會放過殺死自己的兇手,再說大太太殺的不止容華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