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她們進去的時候，唐老爺還沒來。朱朱正要打量這個花廳，就聽見腳步聲，過了一會唐老爺進來，唐管家端了一盆水過來，淨手，擦乾。朱朱這才留意到在花廳的正北方供奉着神靈。
唐老爺擦好手又接過唐繼明遞過來的香，站在最豐盛的桌前拜了拜，嘴裡唸唸有詞，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朱朱好奇的睜着眼，偏了偏身子看着他的舉動，見他把香插在香爐裡又要拜下去。王氏也跟着拜了下去，朱朱還沒反應過來就看着她們跪了下去，連忙跟着跪了下去，又是三拜。
朱朱不懂這些禮節，別人做什麼就跟着做什麼，還像那麼一回事，至少沒有得到異樣的目光。
目光掃了一遍，唐老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都坐吧！”話音剛落，全都默默的坐下，除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根本沒有其他的聲響。
朱朱才恍惚明白，飯前應該祭拜神靈的。
見他們都坐穩了，唐管家拍了拍手，婢女們得到指示，掀開罩在碗上的蓋子，四溢的香氣早已把肚裡的饞蟲給勾起來了，直勾勾的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恨不得鑽進去。僅存的一點理智把她拉回來，矜持的低下頭看着絞在一起的手指在嘀嘀咕咕，要吃雞腿，要吃豬肉，要吃鴨翅，要吃好多好多，肥肉也不怕。
王氏看了一樣朱朱他們那一桌，站了起來，端起初曉手裡的酒壺在唐老爺面前的酒杯裡斟了一杯酒，斟滿後又往自己的酒杯裡斟酒，剛放下酒壺，其餘的婢女也開始在夫人姨娘酒杯裡斟酒。
都斟滿之後，王氏站起來舉着酒杯對着唐老爺“妾身敬老爺一杯，恭祝老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唐老爺笑了笑，接過她手裡的酒杯看了她一眼，爽快的一飲而盡。然後倒了倒酒杯以示他喝完了。王氏含笑接過空酒杯，拿起公筷夾了一塊肉放在他碗裡，臉上帶着淡淡的紅暈。
朱朱盼望着開席，眼巴巴，心焦焦的看着王氏敬酒之後二夫人又是一大籮筐的吉祥話一杯酒，三夫人又是一堆動聽的話加一杯酒，四夫人不久前沒了，朱朱娘早就已經沒了，所以沒有她們的份。六夫人臉紅紅的說了幾句也是一杯酒，前面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根本沒什麼好說的，六夫人向來是冷性子，對於她的寡言少語並不在意。七夫人坐在唐老爺的右邊，桌子是圓形的，端着一杯酒嬌滴滴的站起來，似乎故意擡了擡肚子，唐老爺含笑看了她一眼。
這眼神，大家都看在眼裡，並不出聲“奴婢敬老爺一杯，希望老爺生意興隆，家財萬貫。”說完眼巴巴的望着唐老爺。唐老爺看出了他的心思，接過來一飲而敬便不再看她，反而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會意，看了看唐管家，唐管家點頭“開席。”
朱朱如同聽見梵音，正要舉筷子，見他們未動，伸出去的手無奈的縮了回來，心裡卻狠狠的怨恨了幾百遍。就你們麻煩，吃個飯也不讓人安生，就不讓人安生。
擡頭見主座那邊還未動筷子，便奄了下來，心也跟着奄了下來。目光偷偷的落在主位上，看見唐老爺拿筷子，朱朱差點歡呼起來了。暗暗的坐在椅子上裝深沉面對美食的誘惑，真的很痛苦。
主座那邊開始了，唐明珠身邊的婢女拿起筷子在最中間的碗中夾走了朱朱最先看重的一塊肉，眼巴巴的睡着筷子看去，見唐明珠擡頭，連忙低下頭。
看着朱朱的舉動，唐明珠笑了笑，看了一眼身旁的婢女，婢女會意用一個碗接着繞過兩個人來到朱朱身邊，把那塊肉放在朱朱碗裡。朱朱驚訝的看了看身邊的婢女又看看唐明珠，愣了一會纔回過神來“謝謝姐姐。”朱朱甜甜一笑，端起碗夾起來咬了一口，吃得心滿意足。
聞言，其餘的人都看了過來，目光怪異，卻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唐繼明看着她又是擔心又是好笑。
聽見動靜，王氏看了過來，看着朱朱吃着食物，面無神情。順着她的目光，唐老爺看了看朱朱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朱朱吃到心心念唸的東西卻不覺得那麼美味，面上帶着笑，心裡卻不是滋味，不明白唐明珠的用意。吃下最後一口，偷偷擡頭正好對上唐繼明的目光，朱朱對她笑了一下，正要就、拿起來筷子去夾菜，有一雙筷子更快，夾了面前的一塊雞肉放在朱朱碗裡，擡頭一看，見是於媽媽，提着的心鬆了口氣，若是唐明珠再來一次，她今晚面對一大桌子的美味就要食不知味了。
於媽媽把雞肉放在朱朱碗裡，另一隻手拉了一下朱朱，低下頭來低語“禮節。”聲音不大，正好能夠讓朱朱聽見，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麼禮節，於媽媽已經不着痕跡的站起來了，朱朱看了看碗裡的雞肉，再看看其他的人，都是由其他的婢女負責夾菜。唐明珠身邊是那個給她肉的婢女，唐繼明身邊的是柱子，其他的人身邊的都是身邊的貼身侍女，就她和二姐月鈺是由身邊的媽媽負責。
這就是於媽媽說的禮節，下午的時候於媽媽說的好像被她拋到爪哇國去了。當時她的腦海裡都是吃的。現實與幻想相差太遠，拿着筷子始終不知道如何下筷，好好的食慾都沒了。卻有不想被別人看出來，夾起來放在嘴裡味同嚼蠟。
於媽媽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變化，見她碗裡空了，又夾了一塊肉放在她碗裡。朱朱都默默的吃下去，低頭擰眉。
飯桌上很安靜，像是啞劇一般，朱朱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沉默，於媽媽去盛飯的時候，朱朱給她使了一個眼色。神色變了變，於媽媽回來的時候碗裡就一點點米飯。朱朱鬆了口氣對她笑笑開始一粒一粒的數。等她吃完的時候主座也正好放下筷子，其餘的人自然已經吃好了，就算沒吃好也不敢再吃了。
看了一眼沒怎麼動過的菜餚，朱朱在心裡嘆氣，若是知道期盼的結果是這樣，就不用巴巴的數着時間了，真的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朱朱跟着衆人離開飯桌，出了花廳，正要離去的時候，唐繼明拉住了朱朱的袖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頭“不舒服嗎？好好的。”他一直留意着，見她神色淡淡，有些擔心。所以特地走在最後面等着她。
朱朱看了看周圍，見小廝們看過來，不想讓人說閒話，急急道“沒事。”笑了笑，黑暗中看不見她的，卻能聽出她的語氣很輕鬆，並沒有沉重的意思“你快去吧！被看見了不好。”推了一下，唐繼明站在亮處看着她，明亮的雙眼在黑暗中越發清亮起來。望着她的眸子，唐繼明點點頭轉身離開。
“四姑娘，走吧！”於媽媽走了過來，拉着朱朱的袖子，偏頭留意朱朱的神色，朱朱點點頭，神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於媽媽才稍稍放心。
朱朱跟在身後去王氏的院子守歲，至於唐繼明他們，回去供奉着牌位的房間守歲，就連剛滿百日的唐繼德也不例外。
十多個人守在坐在一起，沉默着，朱朱慶幸，幸好不是跪在一起，否則這個守歲就不是打妖怪那麼簡單了。朱朱吸了口氣怎麼都打不起精神來，奄奄的坐在角落裡。看着二夫人在與王氏說着什麼並不關心，倒是唐明珠走了過來，讓她意外，唐明珠並未理會，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盯着朱朱看“怎麼看你好像不高興，告訴姐姐。”
難道她臉上寫着“我不高興”四個字嗎，怎麼人人都知道？在心裡暗暗嘀咕一陣，嘴角牽起一抹笑“多謝姐姐關心，瓏兒沒事。”朱朱是典型的死鴨子嘴硬，爲了不讓唐明珠看出端倪，見月婉看了過來，連忙站起來走了過去“姐姐過來說說話，我們那邊暖和一點。”不由分說的拉着月婉，順便也拉着月鈺。月珊，月珍見了，對看一眼結伴過來，幾個女孩坐在一起，吱吱喳喳好不熱鬧，儘管特地壓低聲音，引起注意是一定的。
錢媽媽看了一眼就要上前，王氏睨了她一眼，邁出的腳步收回，錢媽媽不解的看着與二夫人說着不着邊際的話王氏神色複雜。
守歲不過是一個形式，難得有機會在一起，王氏也想看看她們的舉動。朱朱背對着她，看不出臉上的笑容，卻是她笑得最突出，就她的聲音最大，月婉是最大的，過了年就十四歲，人如其名，似乎說到高興處，別人都用手絹掩着嘴笑得溫婉，她也不例外，笑得溫婉得體，坐姿也是無可挑剔的。其他幾位姑娘要散漫一些，唐明珠似乎不大高興，對她們的笑話並不感興趣，神色淡淡的。看着她，王氏皺了皺眉。
察覺到她的目光，唐明珠看了過來，對着她笑了一下，移開目光臉上帶着淡淡笑意，儘管勉強，卻也學會了僞裝。
二夫人順着王氏的目光看過去似無意間道“看着她們，真的感覺自己老了，若是等她們出嫁了，府裡就沒這麼熱鬧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感慨的嘆息一聲。
她的話還未落音，王氏就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等她說完也沒接話，其餘的姨娘們也都聽出了點苗頭。一時誰都沒說話，氣氛尷尬起來。就在二夫人不知道如何收場的時候七夫人笑着道“姐姐這話是捨不得大小姐了，大小姐還小，過了今晚也不過十歲。倒是婉姑娘到了婚配得到年紀，不知道姐姐相中了那一家的公子。”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在唐明珠以及唐月婉身上掃過，落在王氏身上。
七夫人能夠出聲，並且說出她心裡想說的，讓二夫人詫異了一會，不由對她另眼相看起來。
王氏笑了笑，都有人給她臺階了，她也不好意思拿喬，含笑道“是啊！不知道妹妹看中了哪家的公子？”王氏把燙手山芋重新丟給二夫人。
她能夠接話就不怕，最怕的就是當做沒聽見“妹妹並沒有相中誰，府裡的姑娘們都是交由姐姐做主的，妹妹聽從姐姐的安排。姐姐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親身骨肉妾身們都看在眼裡，心存感激。”
一張嘴巴能夠把人哄上天，像是灌了迷魂湯。王氏保持清醒的頭腦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月婉“年前倒是有幾戶人家上門提親，也跟阿秀提過了。”阿秀是二夫人的小名，王氏這樣一喊，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也讓人去打探了一下，覺得委屈了婉姑娘便退了回去。”
似乎聽見她們說什麼，朱朱她們這邊開始安靜下來，朱朱也聽見了幾句，下意識看着月婉，月婉神色淡淡，仿若未覺的低着頭，朱朱卻知道她已經聽見了，並且知道在說她的事，朱朱正好坐在她旁邊，油燈昏暗，可並不影響她看見月婉臉上不自然的紅暈。
王氏還要說什麼，突然感覺安靜，看了過來，見她們這一堆都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便道“這事以後再談。”其他的人也識趣的閉上嘴不言語。
此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朱朱也鬆了口氣，她也不用再耍寶賣乖了。唐明珠也不再關注她。
坐了沒多久，大家都有些倦意，卻沒人離開。不知道第幾個哈欠，朱朱擡頭，眼裡蓄着淚水正好看見唐明珠也一副睏倦的打哈欠，看見朱朱別開臉用袖子捂着。朱朱不着痕跡的低下頭不至於讓她覺得尷尬。
聽着小廝敲更的聲音，朱朱泄了口氣，以前總沒覺得夜晚那麼難熬，現在還沒到十點鐘的樣子，她就覺得已是三更半夜那麼困了，於媽媽下去吃飯回來也有好一會了。怎麼還沒天亮。
這一夜的難受朱朱不想再提，離開的時候差點把王氏給的紅包丟在地上了，若不是二姐月鈺拿着追上來，在哪丟的都不知道，這可是她的第一筆錢，差點被她弄丟了。拿着紅包，對月鈺感激連連倒是讓月鈺不好意思的連忙告辭。朱朱揉了揉眼睛，乾澀得狠，一夜未睡，憔悴可想而知，朱朱趴在於媽媽背上，爬上去就睡着了，手裡緊緊握着失而復得的錢包，忘記了疲憊傻傻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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