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婉聽了方氏的否認,也不敢再斥責顧昭歡什麼,卻憋足了一肚子的氣,話語也變得尖酸刻薄起來:“妹妹如今尚在病中,又有兩年方纔及笄,哪用得着這東西?不慣也是尋常。再說,妹妹容貌如此,即便與你脂粉,又有何用處?”
顧昭歡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脣角,顧昭婉的話乍一聽是誇她容貌好,可偏偏就是尖利的諷刺,諷刺她醜,顧昭婉總是這樣,一語雙關,瞞過所有人的耳目。
方氏又豈能不懂,她狠狠剜了顧昭婉一眼,堵住顧昭婉接下來的話,顧昭歡隱隱聽見不輕不重的腳步聲,窗紗上有一個正在行走的影子。
顧昭歡轉頭即問韻兒:“韻兒,你方纔不是說要去稟知祖母請大夫來嗎?怎麼祖母還未遣人來,倒勞煩母親與婉姐親自來這一趟?倒教我心中多有不安。”
韻兒被顧昭歡這突如其來的發問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語塞,剛欲開口便被外頭剛進來的人接了話頭:“喲,香櫞院這麼熱鬧。怎的三小姐醒了也不來鬆壽堂知會一聲?老夫人總惦記着三小姐這頭,還巴巴地遣了我來瞧呢。”
來人正是老夫人李氏身邊的大丫頭花吟,花吟笑着走進房中,說出的話卻是極其刺耳的,教屋中各懷心思的幾人俱都是一陣沉默。奈何花吟十分得老夫人歡心,這府中不論是誰,也要與她幾分薄面。
“花吟姐姐,原是歡兒不好,教祖母爲歡兒憂心了。”顧昭歡稍稍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食指微微一動,聲音也愈發低了下去。
“三小姐這是什麼話兒?我這聽着——老夫人倒是白爲您擔心了。”
花吟向方氏與顧昭婉行過禮,便走向顧昭歡,顧昭婉退回到方氏身邊,“這國公府裡頭誰好誰不好,老夫人心裡頭又豈會沒數兒?三小姐何苦將這罪責攬了在自己身上?不明不白的,親者恨仇者快。再說了,這祖母擔心孫女兒,哪兒又錯了?”
花吟和方氏母女向來不對付,如今逮着了她二人的把柄,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好好奚落一頓,至於韻兒,雖是無辜被牽連上,卻委實不冤枉。
“花吟姐姐說笑了,若不是我未同韻兒將此事吩咐清楚,照她向來伶俐的性子,也不會出如此大的岔子,她是個素來知曉事情的。”
顧昭歡笑了笑,言語之間已經是定了韻兒的罪,“況且母親與嫡姐平素如何待我,府中上下皆看着的,如今這般關切我,不也是我的福分?”
顧昭歡含着笑:“倒也勞煩姐姐來香櫞院走上這一遭。”
花吟瞥一眼那頭的顧昭婉三人,輕輕地哼了一聲,也不知對顧昭歡這些話如何作想,但她看向顧昭歡的眼神中已經帶了幾分欲言又止。
顧昭歡在一瞬間察覺到,花吟知道內情,至少知道顧昭婉和大夫人的心思。
“越是伶俐,越是心大,在主子跟前也敢陽奉陰違,誑語連連。”
花吟一句冷冷的諷刺出口,轉而道,“三小姐既醒了,我便稟了老夫人去,省得她老人家爲這頭總操心記掛着。三小姐且好生養病,得了空便去鬆壽堂瞧瞧,她人家總念着三小姐的。”
花吟一面說着,沒有再搭理方氏與顧昭婉便出了房門。
顧昭歡的目光轉向顧昭婉一行,見她們個個在花吟手下遭了難堪,心中暢快,面上仍是一副忸怩模樣,語氣卻誠懇:“母親,婉姐,歡兒勞你們記掛。”
顧昭婉與方氏原本便受了花吟的氣,如今顧昭歡這感激的話一堵,她們更是有氣無處發,到底還是方氏更沉得住氣:“如花吟所說,歡兒,你好生將養着,我與婉兒就不多作打擾了。”
“母親也是慣會笑話的。如今我在病中,怠慢了母親與嫡姐,改日定要上門謝罪的。”顧昭婉雖如此說,但也不作虛攔,“韻兒,送客。”
韻兒應着,領方氏與顧昭婉出了香櫞院。
顧昭歡重新躺下,心中不免難過起來,當日,若不是她百般護着顧昭婉與方氏,也斷不會惹惱了花吟,祖母李氏也不會從此以後便放任方氏母女折騰她。
不過……現在花吟並未與自己生芥蒂,反而多了幾分疼憐,她說的這番話,總該讓老夫人注意到方氏母女與韻兒間的不尋常了吧?老夫人未必像花吟所說的那麼關心她這個庶女,但是也不會允許主母故意欺壓庶女。
顧昭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她側着身子,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待顧昭歡醒時,天已擦黑,她試探着喚了一聲:“韻兒?”
回答她的卻只有窗外呼嘯的風聲,顧昭歡思量着,計上心頭,隨即靸上繡鞋便向外跑去,香櫞院本就偏僻,天已完全黑了,韻兒並不在,院落裡沒有點燈。
顧昭歡只是一直向前跑着,直到累了跑不動時才停下,她環顧四周,同樣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突然眼尖地看到前面有幾支含苞的荷花,便心知這是她落水的池塘。
顧昭歡提步上前,突然感到心裡一陣發慌,剛要退開,又聽見遠遠地有人的腳步聲,還有燈籠隱隱約約的光亮。
那光亮漸漸近了,顧昭歡一咬牙,裝作失足,驚呼一聲後躍入水中。
五月裡的天氣,已算得上是溽暑了,但水浸着身上仍然是涼沁沁的,顧昭歡原是個不會水的,本能地撲騰了幾下卻讓自己被水嗆住,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只聽見一聲高喊,依稀是個男子的聲音:“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等顧昭歡再度睜開眼時,卻在一間燈火通明的房中,歲寒三友的屏風後隱約有幾個人影,她卻未聽見半點聲響,明明熟悉的佈置,她卻實在想不起來這是在哪裡,直到有人繞過屏風看見顧昭歡已經睜開眼,忙向外傳道,語氣帶了幾分驚喜:“老夫人,三小姐醒了!”
顧昭歡不適地眯了眯眼,纔看清楚那人是花吟,聽見花吟那一聲“老夫人”,顧昭歡心裡“咯噔”一下,猛地緊張起來,難不成救她的人竟然是老夫人房中的人?怎麼會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