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張老師的茶早已是烹好了。
顧昭歡不欲出頭,只得尷尬地笑了笑,低頭假裝用功記筆記。
張老師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這位同學,請你上來爲大家演示一下我方纔所做的。”
這要是換了別人,此刻已是慌了,但顧昭歡習了茶道多年,這點小技巧自然不在話下,不慌不忙做完一切,其動作之優雅甚至是在張老師之上。
張老師靠在講臺上看顧昭歡烹茶,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還帶了一分詫異,問道:“這位新來的同學尊姓大名啊?”
顧昭歡琢磨不透她的心意,語氣便分外小心恭敬:“學生顧昭歡,如有做錯之處懇請老師饒恕。”
張老師神情淡淡,無甚情緒:“你做得很好,沒有錯誤,只是下回,莫要在課堂上隨意說話了。”
顧昭歡愣了愣道:“學生知錯了。”
其他學生看着顧府這位三小姐被張老師叫起來,只當是免不了一頓呵斥了,誰料她竟行雲流水一般烹好了茶,不僅沒捱罵,還贏得了素來嚴苛的老師的讚許,不由暗暗吃驚。
煮了兩壺茶的工夫,這堂課差不多也要結束了,張老師便佈置下作業,說是讓學生們回去好好溫習,下一堂課要檢查她們所學的內容,隨即抽幾個人到上面來演示煮茶的手藝,看誰所沏的茶味道最好。
下了課之後,顧昭歡便和柳鶯一道回去寢室歇息。
想起剛纔的那一幕,柳鶯心有餘悸:“幸好你有這麼一手,不然張老師一定不會輕饒。”
顧昭歡滿不在意地笑道:“聽大家把她說得那樣可怕,我看還蠻好說話的嘛。”
柳鶯亦笑道:“說來也奇,她今日竟沒有生氣,大約也是因爲你茶煮得好的緣故罷。”
顧昭歡倒也不推辭謙虛:“那佈置下的功課還得做呢,這幾日我將這一點訣竅告訴你,也好應付張老師的檢查。”
柳鶯聞言歡欣不已,拉了顧昭歡回寢室拿食盒去飯堂打飯,一路上說說笑笑。
晚膳的菜色比中午時清淡許多,卻也適口,顧昭歡吃了些便將碗筷洗了,同柳鶯端了盆和衣服去學堂裡的大浴室沐浴。
顧昭歡從前並未進過這種大浴室,向來都是丫鬟們打了水在木桶裡讓她一個人洗的,至多是四個大丫鬟中的哪一個進來爲她擦擦背,此時忽然一見這種格局的浴室難免有些不適應。
好在這大浴室裡還是有隔間的,此時又沒幾個人,顧昭歡和柳鶯各佔了一間,打了熱水沖洗一番後便穿衣出來。
晚上,兩人都點了燈看了一會兒書才閤眼入睡,顧昭歡素有個擇牀的習慣,初來此地,躺在牀上很久也沒有睡。
白日裡忙碌的時候尚不覺得,此時夜闌人靜,又有月光自窗子照在牀前的地上,亮堂堂一片,顧昭歡便覺得很是孤寂悽清。
第一次離家,她其實沒有太多感觸,因爲家裡並不能算是個溫暖的地方,可惦念的人不多,但有一個人卻令她想起來就愧疚難安。
顧昭益,大哥。
說起來大哥也沒有做錯什麼,是她自己心裡有鬼罷了,顧昭歡睜開眼睛愣愣地看着那明月光,全是自己胡思亂想而已,大哥那樣溫潤如玉的一個人,偏生讓自己給疏遠了,也不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
而且她走的時候,連道別的話都沒有同他說一聲。
顧昭歡越想心裡就越難受,翻來覆去睡不着,那木牀便因此發出“吱”的一聲響,這時她就聽到對面的柳鶯也翻了個身,帳子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在穿衣服。
片刻之後,顧昭歡聽到柳鶯小聲地叫自己:“你睡不着麼?”
顧昭歡聞聲撩開帳子瞧了瞧,只見柳鶯已披了衣裳撥開帳子坐在牀沿,便歉意地開口:“是我動靜太大,吵醒了你麼?”
柳鶯搖搖頭:“不是,我一貫睡得淺,今晚的月光又亮,因此就醒了,你是第一次離家罷?此時是想家了麼?”
顧昭歡擦了擦眼角一點冰涼的水珠,啞聲道:“沒有,就是剛來不大習慣。”
柳鶯以爲她是不好意思說,便溫柔地笑笑:“沒事,我陪你說說話就好些了,咱們隨便聊聊,困了就睡。”
顧昭歡嗯了一聲,心中極是感激,兩人都各自躺回牀上,蓋好了薄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不知什麼時候俱進入了黑甜鄉。
這一夜顧昭歡意料之外地睡得不錯,早上睜開眼睛時甚是愉悅,但很快發現不對,陽光已灑落屋內,可見辰光已經不早了。
那邊柳鶯也慌張地起來了,話也未來得及多說,只讓顧昭歡趕快穿衣洗漱,隨她去學文的課室。
兩人早膳也未吃乾糧也未帶就往課室趕去,但女學中又有規矩,不得喧譁疾走,兩人雖心急如焚,卻只能緩步慢行。
正如所預料一般,顧昭歡與柳鶯遲到了,走到課室門口的時候,周老先生已在搖頭晃腦地吟誦昨日未講完的《師說》。
他老人家誦完一段,正要點學生起來闡釋課文,一轉臉忽的看到顧昭歡和柳鶯站在門口退也不是進也不是,便皺眉道:“辰時二刻上課,這都遲了一刻鐘了。這位是新來的顧同學?第一天就遲到?柳鶯,你也是,平日裡最乖巧,怎麼今天破例了?”
這位周先生是個德高望重的宿儒,是院長費了好大力氣請來的,顧昭歡與柳鶯因爲遲到之故俱不敢答話,只垂首而立默然無言。
周先生不想影響其他學生上課,於是對她二人輕輕叱道:“快找了座位坐下來聽課,下回再遲到可就沒這麼輕巧了。”
顧昭歡得令,拉着柳鶯坐在了後面的兩張座位上,把書攤開來翻到周先生所講的那一頁。
柳鶯膽子略小,這時不免慌亂了些,翻了好半天也沒翻到《師說》那一篇。
而周老先生原先是打算點學生起來回答問題的,思路卻被她倆打斷了,此時便點了她名道:“柳鶯,你來說說,韓文公的‘文以載道’說的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