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見面,不明
謝家茶社的陳設頗爲古風,尤其是在包廂內。
整個包廂並未設座椅,而只是在房間中央擺放着一張梨花木雕刻而成的茶桌,桌子四面放着墊子,客人盤腿而坐,煮茶品茗。
“不知鎮國公請齊某前來所爲何事?”齊懷若並未直接挑明,而是選擇了詢問。
可以說從一開始眼前的人便處在了主動的位置。
至少可以說他們落了下風。
即便如今仍是沒有實際證據證明他與姑蘇的事情有關,但是種種痕跡都表明了他牽涉其中。
既然處於下風,那故作不知未必不是上策。
羅恆淡淡一笑,提起了紫砂茶壺倒茶,茶香隨着茶水落入杯中而更加的濃郁,“這是皇上前些時候賞的貢茶,明景兄不妨嚐嚐。”
稱呼改了。
可卻並沒有讓氣氛融洽,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在室內蔓延。
齊懷若忽然間想起了那日在運河的船上,眼前之人也是如此的平靜淡然,只是那時候他的稱呼卻是賢弟。
明景兄,明景賢弟,其實是一樣的稱呼,但是深思一層,卻也是不一樣。
齊懷若淡淡一笑,“難得鎮國公如此大方,齊某多謝。”說罷,端起了茶杯飲下了那茶,而看起動作,語氣說是茗茶不如說他將那上好的貢茶當作了酒一般喝下。
羅恆晦澀不明的眼底閃過了一抹厲芒,隨即繼續笑道:“今日在下請明景兄前來便是爲了家母給尊夫人送添妝一事。”話頓了頓,目光平靜地看着齊懷若,繼續道:“明景兄也知道了。”
“的確如此。”齊懷若也沒有避開,面色嚴肅地應下,“原本齊某想和過幾日前去拜訪羅老夫人,詢問清楚此事,不想鎮國公先提出了。”
“今日家母已經派人前去跟尊夫人將事情緣由交代了一番,不知明景兄可曾知曉?”羅恆繼續問道。
齊懷若點頭:“內人的確遣人前來告知,而齊某也同意內人的處理方式。”沉吟會兒,“此事雖說是下人的過錯,可若是處理不好,傳到了別人耳中,尤其是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耳中,恐怕便會成了羅家和齊傢俬下秘密結盟。”
“在下也有此擔心,因而得知消息之後便特意請明景兄前來。”羅恆緩緩道,似乎也是很着急的樣子,“三大國公府雖說也盤枝錯節難以真的分個清清楚楚,但是若是過於的親近,落到了皇上眼中便是一根刺。”
“鎮國公慎言。”齊懷若正色道。
羅恆笑了笑:“羅恆就不在朝,倒也忘了這些,明景兄莫介懷。”隨即,將話題繞回了正題上:“既然明景兄知曉了此事的來龍去脈,那那些誤會也就不會產生了,尊夫人於此事上面的處理方式很好,羅恆身爲佩服。”
齊懷若因他最後一句話而微微變了臉色,“鎮國公見過齊某的妻子?”
“並未。”羅恆淡淡道,“只是那日在運河之上恰好救了尊夫人,想來也是有緣。”
“齊某還記得那日鎮國公提過要讓內人拜羅老夫人爲義母。”齊懷若也笑道,似乎在開玩笑一般。
羅恆笑道:“只是可惜明景兄拒絕了。”
“並非齊某不願,只是以內人的身份若是真的拜羅老夫人爲義母,往後的日子必定難以安生。”齊懷若緩緩道,“內人性子內向,對於那些溝溝壑壑的事情實在是難以應對。”
“沒想到明景兄是個愛妻之人。”羅恆微笑道。
齊懷若正色道:“結髮之妻,身爲丈夫,身爲男子,自然該愛重!”
“結髮之妻?”羅恆輕輕咀嚼着,似乎對於這四個字頗爲動容,“在下一直希望能夠領悟這四個字的意義,只是在下卻沒有明景兄這般福氣。”
“鎮國公身份貴重,豈會無法覓得賢妻?”齊懷若淡淡笑道:“恕齊某說句逾越的話,鎮國公若是願意放下心中執念,必定可以覓得知心人。”
羅恆看了看他方纔緩緩笑道:“曾經滄海,豈能說放下便放下?在下也說句冒犯的話,若是將來尊夫人出事,明景兄也能輕易放下?”
齊懷若聞言,面色當即一變,聲音也沉了下來:“鎮國公這話何意?”
“並無它意。”羅恆也正色道,“在下只是做了個不實際的猜想罷了,若是冒犯了,還請明景兄莫怪。”
齊懷若顯然是不信他只是隨便說說,“齊某以爲有些猜想還是莫要生出的好。”
“看來明景兄真的很愛重尊夫人。”羅恆淡淡笑着,這笑容很平淡,沒有任何的煞氣,可是於齊懷若來說,卻是截然相反。
齊懷若明白,從今晚後,在眼前這人的面前,他便是一個有了致命弱點之人。
他不該如此的激動,將心中的軟肋完全暴露。
可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運河之上鎮國公救了內人,齊某感激不盡,只是齊某一直很奇怪爲何偏偏是鎮國公遇上且出手相救?”
羅恆神色未變,“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上天早就定下了明景兄欠下了在下這個人情。”
“鎮國公也信冥冥中早有註定?”齊懷若追問大。
羅恆淡淡一笑:“信或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是如何想。”
“如此,不是鎮國公心中如何想?”齊懷若繼續問道。
羅恆微斂微笑:“羅家承太祖明元皇后廕庇得了鎮國公一爵位,可百年來羅家的骨子裡始終流淌着商人的血,先祖曾經說過,羅家人便是躍上了枝頭,但是也不可忘卻了根。”
“士農工商,商爲末,卻不想羅家竟以此爲榮。”齊懷若淡淡道,語氣中沒有任何疾風之意,只是平淡地講述事實。
羅恆笑道:“所謂尊卑也不過是世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枷鎖罷了,先祖靠經商起家,本本分分經營,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後代子孫,羅氏一族如今近千族人,如此繁盛皆因歷代家主秉持着先祖遺本分經營之結果。”
齊懷若似沒想到羅恆會說這些話,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便是到了這一刻,他也無法看清眼前之人的目的究竟何在。
“血玉如意一事乃鎮國公府的疏忽,若是因此而給尊夫人,明景兄乃至安國公府帶去了困擾,羅恆在此致歉。”羅恆仿若沒有看見齊懷若的失神,將話題又繞回到了原先的話題上,“此外,在下知曉尊夫人最近身子不適,但血玉如意乃明元皇后舊物,家母如今日夜不寧,便恐驚擾了明元皇后在天之靈,因而,勞尊夫人今早前來鎮國公府。”
齊懷若斂了斂神智:“鎮國公放心,明日齊某便會攜內人登門。”
“如此,羅恆便謝過明景兄。”羅恆拱手道。
齊懷若回敬,“鎮國公多禮了。”
“在下請明景兄來便是爲了這事,如今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了,在下也就不留明景兄了。”羅恆緩緩道,“想必尊夫人此刻也在焦急等着明景兄歸去。”
齊懷若自然聽出了這是在逐客,旋即起身道:“如此,齊某便告辭。”
“不送。”羅恆並未起身相送,以他的身份其實不起身也沒什麼,只是以羅恆往日的行事作風,倒是有些傲慢了。
齊懷若也沒介意,拱了拱手,隨即轉身離去,只是方纔走出了兩步,便轉過身,“不知鎮國公可認識內人當日送嫁的一位孃家堂妹?”
羅恆神色不動,疑惑問道:“明景兄何以如此問?”
“次女名麗華,日前內人歸寧當日竟對內人坦然當日於運河船上……”齊懷若的話說到了這裡便停了下來,面色也轉爲了惱怒,不過停頓沒有維持多久,而惱怒也很快轉爲了羞憤,“對鎮國公一見傾心,內人當時驚愕不已,忙斥其失儀,不料此女竟然欲以死向內人表明心跡,希望鎮國公能夠念在其滿心愛慕將其收在身邊,便是爲奴爲婢也是甘願。”
羅恆面色一變,正色道:“明景兄,尊夫人的堂妹也算是你的小姨,此番話在下便當沒聽過。”
“是齊某逾越了。”齊懷若回道,“告辭。”說罷,轉身離開。
羅恆的眸色隨着齊懷若的離去而漸漸深沉了下來,眼簾半垂,視線凝視了桌上杯中的茶水。
茶水靜默,沒有任何的漣漪。
許久,大手忽然一揮,桌上的茶具紛紛掃落。
寬大的長袖被茶水浸染了一大片。
“來人!”
聲音暮靄沉沉。
半晌,一勁裝男子快步走進,低頭:“主子有何吩咐?”
羅恆卻是沉默。
許久,緩緩吐出了兩個字:“無事。”
那男子似乎詫異,連忙擡頭,卻見自家主子面容如蒙上了一層迷霧一般,一臉虛無,“主子……”
“退下。”羅恆開口道,神色也在這一刻轉爲了正常,而說罷之後,又補充道:“盯着齊明景,有任何異動即可稟報。”
男子垂頭應道:“是!”
……
齊懷若也是做了鎮國公的馬車離開,送他的那個人也便是將他接到了茶社的那個人,只是他也沒能順利回家,而是在半道上被楊衍給截住了。
掀開了馬車的車簾,齊懷若便見楊衍一臉肅然地騎在了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