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氣氛一時沉凝,只因任誰也不曾想到,這纔是下山的第二天,陸維傑居然就已發現了衆人的身份。許久許久,就在蕭呈嫺正欲上前一步,開口承認這事的時候,那邊凌遠萱卻已無聲的推開恰恰擋在她前頭的凌遠清,上前一步,怯怯道:“我們……我……”
她這會子鼓足了勇氣,原是打算說些什麼的,但一走了出來,才覺腦子空空如也,竟是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邊,卻連一雙大眼也不知該往哪裡放。
蕭呈嫺見她如此,心下不覺甚是好笑,纔要開口時,卻聽那邊遠黛已搶在她前頭開了口:“不管什麼話,總是進屋說較爲合適?各位以爲然否?”
這話一出,幾人不覺相視一眼,一頓之後,陸維傑更首先一言不發,直往翠竹園正面的那座小花廳行去。他既動了,衆人自也各自鬆了口氣,忙跟着進了那花廳。
或是覺得杵在廳中甚是難看的緣故,一進了花廳,陸維傑便默默在廳內桌旁坐了。衆人也自上前坐下,卻仍無人開口。按說這等情形,該開口的應是蕭呈燁與凌遠清二人。但他二人一時卻又想不到該如何交待此事,若然照實說來,不免便要說到陸維英。說到陸維英,不免便要提起他如今正自病倒在綠萼嶺一事。二人自絕不會傻到提起這病的起因,但無論如何,在陸維英正自臥病在牀之時,別院諸人卻顧自下山逍遙自在,都不是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門口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卻是凌遠萱跟前的煙柳捧了茶盤,輕步的走了進來。不經意的擡眼掠過煙柳有些怯生生的面容,遠黛心中且忽然便明白過來。
她本就不信陸維傑能認出易裝改扮的他們來,如今見了煙柳。才終於明白,這事敢是煙柳透露出去的。她這裡才自想着,眼角餘光卻見蕭呈嫺朝她眨了下眼,顯然蕭呈嫺也想到了。
不期然的抿了下脣,遠黛有心想要說什麼,但礙於與陸維傑僅只有過一面之緣,且陸維傑又是凌遠萱的未婚夫婿,她若隨意開口,卻不免顯得好出風頭,更有強自出頭之嫌。
忍不住的與蕭呈嫺換了個眼神。遠黛並不意外的在蕭呈嫺的眸中看到與她一般的無奈。
此事於她甚爲不宜,於蕭呈嫺又何嘗不是如此。
默然一刻之後,卻還是陸維傑先開了口:“維英如今怎樣了?”他沉聲問道。
忽然聽了這話。一邊坐着的凌遠清竟是不由神色變幻,良久之後,他才忽然開口道:“說到維英,我倒有幾句話,想與維傑你單獨談談!”
不薄不厚的雙脣陡然抿成了一條直線。陸維傑終是點一點頭,道:“好!”說過了這話,他便站起身來,朝其餘數人一揖,大步走出花廳。凌遠清也自緊隨其後。
他二人既去了,花廳之內。蕭呈燁便看了三女一眼,擺手道:“這事便由我們解釋!你們三個,都各自回屋歇着去吧!”語氣裡頭倒也沒有怒意。有的只是深深的無奈。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與蕭呈嫺自是樂得如此,起身便要離去。凌遠萱卻自面現遲疑的看向蕭呈燁,怯怯道:“蕭大哥……他們……不會……”她心下甚是擔心,但卻不知該如何問起。
蕭呈燁一笑搖頭。畢竟出言寬慰她道:“你放心便是!不會有事的!”
凌遠萱還欲再說什麼,蕭呈嫺卻已有些不耐。當下伸手一拉凌遠萱道:“來!有話我們回屋說!”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凌遠萱這才勉強移步,同二人往屋內去了,煙柳也默默跟在後頭。
翠竹園的花廳離着遠黛所住的屋子卻是最近,因此三人一路行來,自是毫不猶豫的便進了遠黛屋內。各自坐定後,那邊文屏已很快沏了茶送上。
沒去看慌亂的凌遠萱,遠黛帶笑看了一眼煙柳,問道:“煙柳,你且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一言不發的跪倒在地,煙柳道:“這事,確是我說的!小姐若要責罰,只管責罰我便是了!”
凌遠萱忽然聽了這話,不由睜大了雙眼,吃驚叫道:“煙柳!”煙柳乃是自幼在她身邊伏侍的,關係之親厚,可說比之遠黛與沅真也是不遑多讓。加之適才凌遠萱乍然得知陸維傑已知曉自己等人身份,更是心緒大亂,因此她壓根兒也沒覺出煙柳的異樣來。
“小姐……”煙柳猛然擡頭急急的叫了一聲:“不管您心中是如何想的,陸家四爺,纔是你自幼定下親事的人!他……纔是老爺與太太心目中的佳婿!”到了此刻,她已全無顧忌,便索性侃侃而談:“我知道小姐因他性情木訥、忠厚少言而心中不喜。但以小姐的情性,那種風流浪蕩之人,又怎會是小姐良配!”
凌遠萱愕然望着煙柳,一張俏臉忽青忽白,神色古怪至極。
遠黛在旁聽到這裡,便也無意再聽下去,伸手一拉蕭呈嫺,又朝一邊的文屏使了個眼色,三人也不做聲,便悄然的退了下去。及至出了房門,遠黛才長吁一口氣,笑道:“煙柳這丫頭倒忠心,不枉了三嬸平日對她的倚重!”逢迎諂媚、可着主子的心意辦事,幾乎每個丫頭都會,所差的不過是揣摩心思與辦事能力而已。而煙柳今日如此舉動,雖略嫌莽撞,心卻是好的。
蕭呈嫺聽得一笑,卻忽而問道:“你之所以要住進這文宣閣,爲的難道不是十妹妹?”
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遠黛道:“不瞞姐姐,我確有此意!”見蕭呈嫺得意一笑,她便又含笑解釋道:“不過今日煙柳這事,卻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對凌遠萱,她並不介意在順手之時,推她一把、點她數句,卻不會刻意行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而她更不願意過多的介入到別人的生活中去。尤其是在那人自己其實也不願她介入的前提之下。
蕭呈嫺點一點頭,便也不再多問。
轉頭看一眼文屏,遠黛笑道:“這會子我們屋裡是去不得了,你去巧蘭那裡坐坐吧!”
打發走了文屏,遠黛便自舉步,與蕭呈嫺二人在這翠竹園外的竹林內隨意而行。冬日的翠竹雖仍青碧挺拔,但因着平京冬日極是寒冷,這翠竹枝幹之上卻仍是不免蒙了一層白霜,較之春日的青翠欲滴,差了仍不止一籌。
二人緩行一刻,遠黛忽而笑道:“我觀姐姐心中彷彿也並是那麼急於選婿的。”
蕭呈嫺笑笑,便坦然道:“這等事情又怎麼着急得來!”她說着,脣角卻忽而勾出一道譏嘲的弧度:“好在我有一對好爹孃,倒也不至於便到了愁嫁的地步!”
遠黛點一點頭道:“這事說到底還是要看各人緣法,確也着急不得!”
二人一面說着話,一面漫步而行。又往前走了數步,前頭已隱約可以聽到兩名男子的言語之聲。幾乎是下意識的,二人停住了腳步,側耳聽了過去。
清朗帶怒的男音清晰的自竹林內的一座約可兩人合抱的筍狀奇石後頭傳來:“維英……他當真是膽大包天,這等事情,他居然也敢應承下來!”卻是陸維傑的聲音。
石頭沉默了一刻,卻終於傳來凌遠清不無疲憊的聲音:“維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說這些,只是不想瞞你什麼。至於維英,等他病好之後,你也須好好說道說道他……”
沉默一刻之後,陸維傑方應聲道:“你們打算何時回綠萼嶺?”
似是估不到他忽然說出這話來,凌遠清一怔,不免疑惑道:“你這是……”
陸維傑平靜道:“我與你們一道去綠萼嶺!等他身子稍好,我就立即使人送他回潭州。好在潭州之事,如今已將平息,他也該是到了回去的時候了!”
遠黛倒不意竟能聽到這些話,然聽到這裡後,倒也實在無需再聽下去。當下與蕭呈嫺交換一個眼色後,各自放輕了腳步,悄然退走。直到退出竹林,二人才自鬆了口氣。
蕭呈嫺想着適才偷聽到的隻字片語,卻是不覺微微失神,半晌忽而笑道:“想不到他竟這般維護你,甚至不惜揭了他親孃的短處!對你,實算得上重情重義了。”
適才二人所聽雖則不多,但也足夠讓她們大略知道凌遠清是如何同陸維傑說的。
遠黛心下又何嘗不是波動不已,強壓下心頭泛起的微微暖意,她卻忽而對蕭呈嫺一笑,道:“姐姐若真覺得我六哥甚好,其實現在也還來得及!”
對她話中所指,蕭呈嫺自是不會不知,一笑之後,她道:“妹妹難道不曾聽過好馬不吃回頭草之語嗎?”她說着,卻又不免挑了下眉道:“何況這會子就算我想回頭,他也未必就願意!”
遠黛聞之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移目掃了一眼附近。這一看之下,她的目光卻忽然便落在了身側的一扇小門上。擡手一指那小門,遠黛忽而笑道:“這門也不知通往哪裡?”
蕭呈嫺聞言,頓然眸光一亮,欣然笑道:“或者通往文宣閣外也未可知?”
二人互視一眼,看到的卻是彼此眸中的狡黠光芒。